海岛的梦幻晨光仿佛已经是另一个时空的事。回到A市的木子然,立刻投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节奏——带着明确目标感的自律。
书房里,她整理着从爷爷那边带回来的实习笔记,对照着医学教材细细勾画。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下周计划去旁听的基础医学前沿讲座信息。手机里和汪顺的短信保持着日常的节奏:
「今天2000米混合泳测完,教练说节奏比上周稳。你呢?在诊所帮忙吗?」
「刚给爷爷的病人量完血压,在看那个讲座的预习材料了。你要补充蛋白质!」
「知道,牛奶当水喝。【照片:空牛奶盒和一桌子专业书】」
一切都按部就班,如同她设想的那样:平静地积累,默默地努力。她甚至开始规划带哪些中文专业书出去,还给汪顺列了个“不在身边时监督清单”。
然而,命运似乎特别喜欢在人们以为可以喘口气时,送上意想不到的转折。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蝉鸣聒噪。 木子然正埋首于一份复杂的生化代谢图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她未来的导师——周教授的助手打来的。
“喂?徐老师?” 木子然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不该有联系。
“木子然同学吗?打扰了。”徐老师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官方通知特有的清晰,“有个紧急情况通知你。学校国际合作处刚刚收到德国合作方通知,对方医学院有一个临床预科项目启动,位置非常有限,要求必须在下个学期开始前通过他们的一个核心入门考试(Vorprüfung)才能锁定名额。这个项目在学术资源和对口实习安排上,比之前为你规划的标准路径有显著优势。”
木子然的心跳漏了一拍:“核心考试?什么时候?”
“考试就在一个月后,”徐老师清晰地吐出这个爆炸性的时间点,“地点在你本校进行远程线上监考。关键是,这个考试通过后,原本预定的出国时间会提前到今年年底,也就是说——”
她顿了顿,语气充满了巨大的压力传递:
“你需要在接下来的半年内,也就是下学期,学完本该用一年完成的强化预科课程,并且达到足以衔接德国医学院本科二年级的水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木子然握着手机,感觉书房的空调冷风突然变得刺骨。一个月后一场决定性的考试?通过后就要在半年内压缩一年课程?
徐老师显然知道这信息的冲击力:“木同学,周教授让我特别问问你的意向。如果你决定参加这次额外考试并争取这个名额,学校这边会全力配合你提前领取下学期教材和学习资源,开放相关实验室权限。但是,”她的语气加重了,“我必须如实告诉你,这个考试内容和难度极高,是针对德国本土顶尖预科生的标准,往年申请者通过率并不乐观。同时,即便考过了,那半年压力会非常非常大,绝非易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听到空调的送风声。木子然看着桌上摊开的、原本计划用一个暑假慢慢消化的书籍笔记,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那个普通的出国时间倒计时,深吸了一口气。
“徐老师,”她的声音听起来意外的平静,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决然,“我参加。麻烦把考试大纲、推荐书目和申请提前领取下学期材料的要求流程发给我。谢谢您通知。”
电话那头的徐老师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带上一丝欣赏和凝重:“好!木同学,相关邮件马上发到你学校邮箱!周教授那边我也立刻汇报。祝你好运!”
挂断电话,木子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个月!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面对一场难度远超预期的考试!考过之后,等待她的将是压缩到极限的、连喘息都奢侈的半年冲刺! 这和她规划中按部就班、边实习边学习的“平淡”暑假,简直是天壤之别。
“必须全力以赴了……没有退路。”她喃喃自语,睁开眼睛,眸中是前所未有的亮光,混杂着巨大的挑战带来的压迫感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手机震动,是汪顺例行训练的午休时间发来的短信:“今天中午吃什么?”
木子然立刻回复过去,语速快得像在追赶什么:
“顺子!计划有变!!出大事了!”
紧接着是一条接一条:
“学校刚通知!有个提前出国的好机会,但必须一个月内通过一个超难的德国预科考试!过了的话今年年底就走!”
“而且下学期要压缩学完一年的课!!!”
“我得立刻开始冲刺了!暑假……估计……没了……”
最后一条带着点她都没察觉的、寻求支柱的急切:
“这一个月!没时间想别的了!必须冲!【奋斗】【奋斗】【奋斗】”
信息发过去不过两分钟,汪顺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他的气息有点喘,大概是刚结束一组训练上岸。
“木木?!你刚发的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带着震惊,“考试?一个月后?年底就走?!那压缩课程呢??”
木子然飞快地、条理清晰地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汪顺显然在飞速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和随之而来的时间压力。他训练场上那干脆利落的作风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明白了!”他的声音沉稳下来,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果断,瞬间驱散了木子然心中的一丝慌乱,“这是挑战也是机会!比原计划快半年!值得拼!”
“木木,”他的语气无比郑重,甚至透着一丝属于“战场”的兴奋感,“接下来这一个月,训练照常,但任何电话我没接到就是我在水里,短信回慢了你别急。 但所有空闲时间,留给你!”
“你全力准备考试,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一个月!我们一起干!必须拿下!”
“那是当然!”木子然听着他一句一句清晰的安排,鼻子有点发酸,但更多的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嗯!我们一起干!必须拿下!”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其中的坚定不容置疑。汪顺简单几句,就把她从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中,稳稳地锚定在了“行动”的坐标上。
放下汪顺的电话,邮箱提示音清脆地响起。一封来自徐老师、抄送周教授的邮件赫然在列。附件里是足有几十页的PDF——考试大纲和要求。标题和正文里多处飘红的字体标出的“难度提示”和“过往统计通过率”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木子然打开PDF,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德语生物医学术语和专业图表,眼神反而更加沉静。
“战斗开始了。”她对自己说。电脑屏幕的荧光映在她专注的眼底,如同淬火的钢。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
木子然的生活彻底变成了两点一线:家和学校资源中心。书房变成了禁地,家人说话都自觉压低声音。她取消了所有原定的休息和娱乐计划。
爷爷诊所那边的实习暂时中止了,老人家在听完汪顺的解释后,只是用力拍了拍孙女的肩膀,让阿姨每天炖好汤给她送到书房门口。
汪顺的短信和电话也简化到了极致,内容多是:
“吃了吗?吃的什么?(没吃/吃少了)快去!”
“别熬夜!卡零点必须睡!”
“今天进度?别急,按你拆解的点一个个啃。”
有时夜深了,他会发一张黑黢黢的泳池照片,配上一句简短有力的:
“还在水里。你也加油。【拳击拳套】”
木子然则像一块海绵,疯狂汲取着知识。那本林薇薇留下的德文医学书成了她的“枕边参考”。学校教务处提前为她开辟了绿色通道,一摞摞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专业教材被送到了家中,堆满了书桌和墙角。她开始啃起本该在半年后才属于她的课本内容。
考试日终于来临。
在医科大指定的特殊考场里,木子然独自面对屏幕,周遭只有机器运作的低鸣和她自己沉稳的心跳声。三个小时的线上考试,高强度、快节奏,题目深入而刁钻。汗水不知不觉浸湿了她握着鼠标的手心,但她的目光始终专注,大脑高速运转。汪顺那句“必须拿下!”如同不息的背景音,支撑着她答完最后一个选项。
一周后,煎熬的等待结束。
当那个来自周教授亲自署名的邮件,标题清晰写着【祝贺通过Vorprüfung】和【后续安排确认】的字样出现在邮箱列表顶端时,木子然点开链接,看到成绩单上那个远超合格线的分数时,她紧握鼠标的手猛地一颤,眼眶瞬间红了。
巨大的释然和成就感汹涌而来,冲垮了她这一个月强行维持的紧绷神经。她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手有些抖地打字:
“过了!!!”
“分数过了!!!【截图:成绩单】”
“提前出国,锁定!!!”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下,电话几乎在同一秒响了起来。 是汪顺。
“木木!”电话接通,传来汪顺明显压抑着巨大激动和骄傲的声音,背景甚至有点嘈杂,似乎他刚跑出训练场,“截图我看到了!!干得漂亮!!!”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几乎要振臂高呼的兴奋:“我就知道你能行!必须拿下!你真的拿下了!!!提前小半年!牛!!!”
木子然听着他毫不掩饰的激动和为她感到的骄傲,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松开,笑容一点点在疲惫的脸上绽开,充满了尘埃落定的踏实和破茧成蝶的光彩。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立刻动身赶往医科大学。
医科大行政楼门口。
木子然走出电梯,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由教务处老师刚刚交给她的大号帆布袋。里面装满了崭新的下学期教材——病理生理学(德语版)、人体解剖图谱(德英对照)、实验操作手册(德文),还有一整套需要提前啃读的德文医学伦理文献。
袋子很重,勒得她手臂发红,但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下,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微风拂过行政楼前的广场,卷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帆布袋敞口露出的崭新书页。
木子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这座象征知识与学府的建筑。
一个月的昼夜不息,换来手中这份通向加速未来的通行证。
未来的六个月,不再是按部就班的阶梯,而将是连续冲刺、不容喘息的高坡。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那刺目的“Pathophysiologie”字样,没有退缩,反而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又无比坚毅的弧度。
“爷爷,爸妈,薇薇……”她无声地在心里默念,“还有……汪顺。”
“真正的加速赛,现在才要开场了。”
她重新抱紧那分量十足的帆布包,感受着那沉甸甸压在她臂弯的重量,如同承载了所有沉甸甸的期许和自己燃烧的渴望。
迎着有些耀眼的阳光,迈开脚步。 手臂上被帆布包勒出的红痕清晰地跳动着。
那是一种名为“前进”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