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2）

邮箱里那张标着“Pass”（通过）的成绩单截图，像一支强效振奋剂，瞬间驱散了汪顺训练后的疲惫。他几乎能从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感受到木子然敲下「过了！！！」时，按键都在跳跃的狂喜。

必须承认，那一瞬间，巨大的骄傲和为她高兴的情绪是主旋律。 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里背景音嘈杂也盖不住他拔高的声线：“木木！截图我看到了！！干得漂亮！！”他的兴奋穿透电波，“我就知道你能行！必须拿下！你真的拿下了！！！提前小半年！牛！！！”

然而，当那阵为她成功的振奋浪潮稍稍退去，一种微妙的、带着金属凉意的失落感，如同泳池底部沉下的水波，悄然无声地漫上了心口。

这个暑假，本是他暗藏期待、无比珍视的一段时光。 奥运选拔赛的巨大压力刚刚卸下，他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稍作喘息、计划清晰的休赛准备期。他以为他们会有时间好好谈个恋爱——她过来，或者他过去呀。他甚至在手机备忘录里偷偷记了几个模糊的想法：

「带木木去新开的海洋馆」、

「晚上训练结束去河滨步道骑车」

「看场夜场电影」

……

这些琐碎的、平凡的“在一起”，在他密集如战鼓的训练日程和即将迫近的异国分别面前，显得那么奢侈而甜蜜。

但现在，这一切期待，连同那个暑假本身，都像一个被戳破的泡泡，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没有假期了。她的战场，已经无声地转移到了书桌前，隔着半个城市的距离和成堆晦涩的德文教材。而他，依然被这片蓝色的水池困住。

更让人无奈的是，连庆祝都隔着一个屏幕。 他多想冲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眼看看她眼睛里的疲惫被喜悦驱散的样子，或者狠狠地揉乱她的头发说“看吧我就说你没问题！”……但这些都被那句“晚上庆祝定了地点发我”替代了。他理解，她考完试，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松弛下来，恐怕只想倒头大睡。而他，刚结束高强度训练一身水淋淋地冲澡，也不适合立刻飞奔而去。

于是本来那句隔着电话的“我去给你庆祝一下”，变成了次日训练间隙，他对着徐朗的一句低声嘟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本来还想着……唉，算了。”

旁边的徐朗刚从水里爬上来，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闻言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贱兮兮地凑过来：“哟，汪顺，咋了这是？刚为国争光回来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小别胜新婚懂不懂？”他用肩头撞了一下汪顺，“还是说……你那学霸女朋友提前飞走的美梦又近了一步，你这名分坐实难度又加了个码？啧啧啧，距离产生美，汪顺同学啊，你未来的‘跨国恋’学分，得加紧自修咯！”

“滚蛋！” 汪顺没好气地踹了徐朗的小腿一脚，力道不重，脸上却有点挂不住。徐朗嘻嘻哈哈地躲开，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那片软肋——距离缩短了时间，却也提前带来了物理距离的拉长。但汪顺没再多说，只是拧开矿泉水猛灌了几口。他比谁都清楚，木子然这么拼命，压缩的不仅仅是课程，也是在压缩他们不得不分离的时长。她想更快地、更有底气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不是永远只能隔着屏幕遥遥相望。

学业为重。这四个字像定海神针，压下了他所有细小的不甘和落寞。 他把那点情绪用力按下去，只剩下纯粹的支撑：“少废话。下次训练再慢我0.1秒，小心我让教练给你加餐。”

日子似乎就这样滑了过去。三天，两个城市，各自忙碌的轨道。汪顺的训练按部就班，只是收工后拿起手机聊天。

又是烈日当头的午后。 高强度专项训练结束，汪顺感觉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他甩着水珠走出更衣室大门，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脖子上搭着白毛巾，宽大的队服松垮地罩在身上，背上印着沉甸甸的运动包。他微眯着眼适应着刺目的室外强光，习惯性地低头解锁手机，想看看那个远在彼岸的人有没有发来新消息。

“汪顺！”一个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穿透了基地门口有些嘈杂的背景音，直接抵达他耳膜。

汪顺猛地一抬头。

基地门廊的柱子旁，一个身影斜倚着，背着一个运动感十足的双肩包，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旅行袋。 那人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头发随意扎起，脸上没有连日苦读的憔悴，反而漾着一种清亮狡黠的笑意，正歪着头看他。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不是长途飞行后的风尘仆仆，更像是一场随性而至的短途旅行。

是木子然！

巨大的冲击力让汪顺大脑瞬间空白了几秒。他甚至以为自己训练太猛出现了幻觉，或者是阳光太强晃了眼。他下意识地眨了好几次眼睛，确认那个笑容是真切存在的。

“你……”汪顺张了张嘴，喉头发紧，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肌肉的酸痛和刚被徐朗调侃后残存的那么一丝黯然，席卷全身。手里握着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幸好角度和高度都没问题），脖子上搭着的毛巾也滑落了大半。他脸上表情凝固着，一种不可思议和剧烈喜悦混合的神态。

木子然看着他这副傻掉了的样子，笑意更深，眼底闪着计划得逞的光芒。她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捡起他的手机，塞回他垂在身侧、还有些发僵的手里。

“怎么？昨天刚通完电话，隔了二十四小时就不认识你女朋友了？”她声音清脆，故意带着点调侃。

汪顺终于回过神，真实的触感（她把手机塞回他手里）、清晰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气息，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巨大的欢喜如同池水涌起的浪花，淹没了他所有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情绪。他甚至没管周围还有没有队友进出，猛地一步上前，张开湿漉漉的手臂，结结实实、带着刚从泳池出来的力量感，一把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水珠蹭到了她的脸颊和脖颈，混合着他身上池水和汗水的特殊气息，却只让她觉得安心又……想笑。

“木木？！你……你怎么来了？！”汪顺的声音埋在木子然的肩头，闷闷的，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震颤，“你不是……？昨天不是才…？”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

木子然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笑声却憋不住了，从胸腔里闷闷地传出来：“呼……松点！顺顺！骨头要断了！”她好不容易在他稍稍放松的臂弯里抬起一点头，看着他那双被惊喜点亮得如同夜空的眸子，笑眯眯地揭晓谜底：

“成绩下来，时间提前，任务翻倍……”她掰着手指，然后眼睛弯成月牙，“但我给自己批了三天假！”

她指了指地上的旅行袋，语气轻快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接下来三天，任务清空，学习暂停，汪顺同学——”她拖长了调子，宣布着重大决定，“这三天，只有我们。”

阳光正好，落在她带笑的眼底，也落在他因狂喜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三天的“假期”，就像一个意外掉落在紧绷旋律中的美丽休止符，突然而至，弥足珍贵。 汪顺感觉心口那片被水波浸染的细微失落，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暖阳彻底烘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