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6）

回笼觉醒来时，时间已滑向正午。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炽热明媚。昨夜的疼痛在沉睡后变得遥远而模糊，真正醒透后，木子然就像被上了发条，眼里重新燃起一种近乎不顾一切的光彩。

“起来啦，汪顺顺！”她一把掀开被子一角，冰凉的手偷袭进汪顺温热的后腰，激得他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看着他瞬间清醒的滑稽样子，哈哈大笑，笑声清脆，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残留的微妙晨间氛围。

“三天！只剩三天了！” 她几乎是喊着宣布，像一个只有三天假期的末日旅行者，“不许浪费一分一秒！快！启动三天计划第二阶段——玩命！”

于是，一场时间被疯狂压缩的狂欢派对拉开了序幕。

他们冲进了人声鼎沸的市中心。没有目标？不，到处都是目标！

街边的巨型扭蛋机成了首要征服对象。木子然像个小疯子，把汪顺口袋里的硬币搜刮一空，一个接一个地塞进投币口。机器内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一个个装着廉价小玩具的扭蛋滚落出来，她兴奋地尖叫着去接，像个第一次逛游乐园的孩子，把其中那个张牙舞爪的绿色恐龙挂件强行别在了汪顺运动服的拉链上。

“看！酷吧？”她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品。

接下来是网红奶茶店排长队？排！木子然踮着脚尖，望着前面的人头攒动，嘴里却一刻不停地指挥汪顺拍照：“顺顺！站到那个超大的奶茶杯广告牌前面去！要拍出‘我是来进货’的气势！”

汪顺无奈地被摆布着，笨拙地做出奇怪的“进货”姿势，惹得木子然拍得手机都快拿不稳了，笑弯了腰：“汪顺！你这哪是进货，你这是去打劫啊！哈哈哈哈哈……”

奶茶到手，木子然咬着吸管，眼睛一瞟，看到了马路对面色彩斑斓的复古大头贴亭。“走！”她不容分说，抓起汪顺的手腕就跑，甚至差点闯了红灯。

逼仄狭小、充满塑料气息的大头贴亭成了临时的舞台。机器“滴滴”的倒计时提示音像是催命的鼓点，逼得两人手忙脚乱。木子然在几秒钟内快速切换表情：夸张的鬼脸、搞怪的猪鼻子、故作深情的“偶像剧女郎”、以及突然把脑袋挤到汪顺下巴底下装无辜…汪顺则全程被她感染着，跟着她一起傻笑做鬼脸，被她揪住衣领摆出各种奇怪的“男友视角”表情。

打印机“咔嚓咔嚓”吐出还带着热气的照片时，木子然抢到手里，一边看一边爆笑，指着汪顺一张被挤得变形的脸：“这张！这张绝了！汪顺你是被门夹了吗？” 然后她又指着自己一张故意翻白眼的，“这张我要放床头，辟邪！”

照片被珍而重之地塞进了她随身的帆布袋里，那鼓鼓囊囊的袋子，是三天浓缩快乐的实体化。

电影院选了最新上映的无脑爆米花喜剧。两人买了超大桶的爆米花和冰可乐，淹没在黑漆漆的人潮里。荧幕上光怪陆离，密集的笑点轰炸让整个影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木子然笑得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把爆米花撒在汪顺身上。当男女主角在俗套的情节下拥吻时，木子然突然凑过来，在爆米花的咸香气息里，飞快地啄了一下汪顺的脸颊。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放大了感官的敏锐，那短暂而清晰的触碰带着可乐的冰凉和女孩肌肤的温热。

“看什么？学电影呢！”她故作镇定地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声音却带着一丝笑意和小小的得意。汪顺在黑暗里悄悄握紧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也在微微出汗，也在轻轻颤抖。

黄昏时分，他们冲进了市中心公园的游湖小码头，挤上了最后一般亮着彩灯、缓慢行驶的观光小船。船行在暮色四合的水面上，晚风带来水汽的凉意。喧嚣渐渐退去，城市华灯初上。木子然把头靠在汪顺的肩膀上，指着岸边的灯火、远处霓虹闪烁的大楼、还有天空由深蓝渐变到墨黑的过程：“顺顺，看！像不像我们正在开船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不再像白天那样亢奋，带着一点疲惫的温柔和不易察觉的落寞。汪顺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得更紧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

“咔嚓”，这次是木子然自己拿手机拍的，对着湖水和两岸初升的灯火。画面上只有他们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剪影，湖面倒映着彩灯和城市的光怪陆离。

手机的光照亮了她有些湿润的眼睛，但她的嘴角高高扬起，笑容被灯光染上不真实的暖金色。

“今天结束！”她宣布，声音重新轻快起来，仿佛为了赶走刚刚那一丝伤感，“汪顺！饿了！我们去夜市扫荡！糖葫芦、臭豆腐、烤鱿鱼！今晚的使命——撑死！”

夜幕彻底降临，人潮涌动的夜市成了新的战场。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霸道诱人的香气。木子然彻底化身饕餮，眼睛扫描着每一个摊位。她举着滋滋冒油的烤肉串递到汪顺嘴边，他刚咬下一口，她又把沾满浓郁酱汁和蒜末的臭豆腐怼了过来：

“快尝尝！这家绝了！”

“烫……！”

“吹吹嘛！”

“木木……有蒜……”

“谁还顾得上这个！最后一天再嫌弃！快张嘴！”

汪顺被她喂着吃这吃那，嘴角沾上了酱汁都来不及擦。木子然自己也左右开弓，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像个幸福的小仓鼠。

回到酒店房间时，两个人都累得像散了架。帆布袋被倒出来，今天的“战利品”铺满了整个床铺：照片、扭蛋玩具、没喝完的半瓶可乐、皱巴巴的电影票根、吃剩的半盒章鱼小丸子……

木子然四仰八叉地倒在照片和票根中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啊……圆满结束第二天作战计划！战绩辉煌！”

汪顺也躺下来，枕在一堆扭蛋上，看着天花板上暖黄的灯光。

木子然侧过身，拿起那张游船上的剪影照，又看看汪顺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叹了口气，声音轻飘飘地落下：

“顺顺，真好玩啊……今天。”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上摩挲，“就是……还剩下48小时了。”

她没说更多，也没哭。但那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破了狂欢喧闹了一整天的彩色气球，让一丝无法忽视的、带着倒计时特有的凉气，悄悄渗透进来。

房间里堆满了快乐的证据，但空气里，已经悄然开始弥漫起倒计时尽头的味道。

三天计划，余额不足百分之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