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然背靠矮墙,仰头望着那弯银钩似的月亮,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夜晚凉意、混杂着远方城市气息的空气。她努力牵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的笑容,但那笑意只在唇边晃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眼底涌上的湿意冲垮。
她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把视线落到汪顺脸上。他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默,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在等待一场无声的风暴。
“汪顺,”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怕惊扰了月光,又带着一种强装的、脆弱的轻松,“我跟你说哦。”
第一颗眼泪,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滚落,划破脸颊的月光。她没有去擦,任由它坠落。
“其实当年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会当上冠军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回忆的朦胧笑意,又像是在哽咽,“那种感觉……很笃定,像……像看见一颗注定要发光的星星。傻吧?”
汪顺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开口,却被她眼神里那份不容打断的决绝制止。
第二颗、第三颗眼泪开始争先恐后地涌出。“我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幸运……”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哭腔,像被砂纸磨过,“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这句话她说得异常艰难,像是在用刀子刻出来,“我一直……一直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种运气……太好的运气……”
“我知道你真的很惨…” 泪水彻底决堤,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看到一个汪顺沉默的轮廓在泪光里晃动,“不管是每天累得像狗一样的高强度练习,还是那些……那些不公平的对待……老惨了……” 她用着惯常的、试图显得轻松的“老惨了”来形容他的不易,却只让这份沉重更加凸显,“我看在眼里……急得要命……”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湿漉漉一片,声音因为泪水而变得黏腻、破碎:“我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去帮你……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 她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执着,“然后到你身边……去保护你……就像……就像你总是替我挡开坏人那样……”
然而,这个“保护”的承诺尚未兑现,分离却已迫在眉睫。
“很快要走啦……” 这四个字像开关,瞬间击垮了她极力维持的平静伪装。巨大的恐惧和无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再也无法强撑那故作轻松的笑容,整张脸因为强烈的悲伤而微微扭曲,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道要多久……” 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破碎的抽气声,“……可能是三年……可能是5年……听说……听说待的最久的已经待了5年了……而且还……遥遥无期……”
这具体的、庞大的数字砸下来,带来的不是清晰的界限,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深渊。“我这么笨……说不定要待上十年八年了……” 她说着,自我贬低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漫长未知的绝望,“十年八年……那么长……真的……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越想越害怕,甚至开始恐惧时间本身。
“其实……有点后悔诶……” 她低下头,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泪水汹涌地落在地面的灰尘里,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那后悔,混杂着对自己冲动的埋怨,对分离的恐惧,和对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十年八年……太久了……久到……”
但片刻的脆弱之后,那份与生俱来的固执又抬起了头。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汪顺,像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什么:“但是现在……也不想后悔了!”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这份矛盾的决心:“虽然……我们很长时间是异地……但是以前……咬咬牙还能找个机会……看看对方……” 每一次见面都像偷来的时光,短暂却珍贵。“以后……不好说了……” 她摇摇头,那种无力感再次扼住了喉咙,“感觉……不一样了……”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她压抑不住的低低啜泣声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清晰,被风吹得四散开去。半晌,她用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背,又一次狠狠擦过眼睛,像是要擦掉所有的软弱和犹豫。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需要吸入足够的勇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然后,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强迫自己抬起脸,泪痕斑驳,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清澈,直视着汪顺那双映着月光、同样染上浓重伤痛的眼睛。
“汪顺。”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重若千钧。
又是一阵痛苦的窒息感让她顿住,她需要咬住下唇才能继续:“如果……如果我很久都回不来……”
后面的话太残忍,她不敢说得太清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有了别的……对你很好的人……你喜欢的人……” 每一个假设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切割,“你和她……在一起……会更好的话……”
泪如泉涌。这不仅仅是在预演分离,更像是在亲手将自己推开。
她猛地抬起手,紧紧抓住汪顺胸前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身体因为哭得太厉害而微微痉挛,声音支离破碎,只剩下孤注一掷的乞求:
“就请你……求你……”
“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最后的几个字,带着绝望的哭腔,耗尽了她所有伪装的力量和仅存的勇气。她用尽全力把他推远,却同时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月光将她脸上的泪痕照得清清楚楚,也将那份沉重的、交织着深情与牺牲的爱意,以及无法逃避的离别恐惧,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汪顺面前。她的背脊因为剧烈的抽泣而无法挺直,只能颤抖着靠在冰冷的矮墙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因这巨大的悲伤而破碎。
天台之上,只有风声,和她无法抑制的、哀恸的哭泣。三天计划的所有喧嚣欢腾,终究被这月光下的告别与泪水浸透。汪顺站在那里,看着她崩塌的痛苦,那“三天”背后的全部重量——期许、交付、分离、放手、刻骨铭心却又无法回避的伤痛——沉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