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数月后)
傍晚的金色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铺在波斯地毯上,将一尘不染的红木书桌也镀上了一层暖意。书房里弥漫着高级木料和旧书特有的、沉稳而安全的味道。
书桌上一派秩序井然。摞好的教材——其中那本厚厚的《生物力学建模与分析》被翻得书脊起了毛边——整齐地放在一侧。几份全英文的、纸张挺括的文件散在桌面中央,最上面一份是“斯坦福大学录取通知书”和详尽的入学指南。一个看起来很低调但质感极佳的手工皮质行李箱半开着,平放在昂贵的丝绒座椅上。
木子然穿着简单的丝质家居服,头发随意挽着,正慢条斯理地将最后几件贴身衣物、一件特别柔软舒适的长袖开衫,以及一套崭新的、厚实的专业级降噪耳机仔细收进行李箱。她的动作从容不迫,像是在完成某种例行程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远行的雀跃,也没有离别的愁绪,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
笃笃笃。
轻缓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木子然头也没抬,继续整理着耳机线。
门被无声地推开,管家陈叔微微躬身:“小姐,夫人问那几件她前天送来的羊绒披肩需不需要放进箱子里?下个月加州北边的气温降得很快。”
“哦,放进来吧陈叔。谢谢妈妈费心。”木子然这才停下动作,抬眼看向门口,又瞥了一眼行李箱剩余的空间,“就放在这个角落,刚好。”
陈叔捧着几个奢华但包装简约的袋子走进来,依言将衣物放入指定位置。他的动作精准、安静,带着训练有素的专业感。他放好东西,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份醒目的录取文件,声音依旧平稳:“小姐,斯坦福那边要求的最终确认文件,我下午已经安排专线FedEx加急寄出,确保在Deadline前送达。签证相关的最后一封邮件,领事馆那边也已经确认完毕。”
“知道了,辛苦陈叔。”木子然语气平和,仿佛对方处理的不是跨国升学的手续,而是寻常的账单。
“另外,夫人提到,斯坦福校友会的理事是她的老朋友,夫人已经打过招呼,那边会留意小姐抵埠后的安顿。夫人建议您不用操心临时住宿,她的朋友在帕罗奥图有座非常清净的宅子,离校园不远。”
木子然指尖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动作,将最后一条数据线收好:“嗯,知道了。替我谢谢妈妈的朋友。”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我还是想去学校分配的公寓住一阵子,熟悉环境。那个宅子,有空闲时再去吧。”
她的声音里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欣喜若狂,只是在陈述一个决定。这种选择的底气不需要大呼小叫的宣告,只需平静地表达出来,所有人就会接受并立刻调整方向。阶层赋予她的不是跋扈,而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决策自由——无论选择什么,都必然有兜底的选项和最畅通的路径。
“明白,小姐。我会将您的意愿转告夫人,并通知那边做好准备。”陈叔微微颔首,对这样的独立选择毫不意外,“航班是明晚十一点五十五分,私人休息室和登机流程已经确认。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没有了,陈叔。你先去忙吧。”木子然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直起身,目光落在书桌一角一个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黑色运动护腕上。那是汪顺有一次训练后忘在她这里的旧物。
陈叔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木子然走过去,拿起那个护腕,极淡的消毒水和池水混合的味道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用手指捻了捻有些发硬的边缘,动作很轻。没有缠绵悱恻的凝视,只是短暂地触碰了一下这段关系的实体象征物。
她没有把它放进那个马上就要托运行走的崭新行李箱,也没有故作姿态地留在触手可及的桌面。而是走到占据了书房一整面墙的、镶嵌着铜饰的巨大古董黄檀木衣柜前。打开一扇柜门,里面并非衣物,而是分门别类摆放的各种……东西。有收藏级的乐高组件盒,有拆封过的、包装精美的古董书,甚至有贴着各种标签、装着不知名岩石的透明亚克力盒。
她在其中一个分格里,精准地找出一个特殊定制、防震防潮的带锁小收纳箱——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件更私人的小玩意:一张早已过期的游泳比赛门票、一枚她在某个博物馆买给他的小纪念章,一枚在实验室差点烧穿的、印着奇怪公式的徽章,还有一支摔断了又被小心翼翼粘好笔帽的旧钢笔(那是第一次模拟考后汪顺买给她的廉价品,后来被苏翊不小心碰掉了)。这些物件都被妥善地保存着,但也只是被安静地封存于此。
她打开箱子,将这个看起来最不值钱、最不起眼的黑色护腕放了进去。它被放在断掉的钢笔旁边,位置平整。
“咔哒。”
箱盖合上,暗扣锁死。她将这个小箱子推回格子的深处,然后平静地关上了巨大的衣柜门,动作流畅,毫无留恋之意。
出国,对她而言,从来不是“抉择”。当她决定要成为能“拉住”汪顺的人,当她用几个月不眠不休的“疯魔”啃下了那座知识大山,斯坦福顶级运动科学方向的研究生资格就像是水到渠成的、通往那座山顶平台的必经栈道。拿到了,便自然要走上去。
她的决定源于那个深夜的自习室,源于那份沉入心底的恐惧和不甘化成的决心。但出国这个行动本身,不过是这份决心里,那必然要去执行的一环。如同汪顺为了成绩,必然要跳入冰冷的泳池挥臂前行一样。她需要的知识在斯坦福,那去斯坦福就是逻辑的必然。不存在“为了谁牺牲”,更不存在“艰难决定”,这只是她庞大人生计划书上,早已规划好、此刻条件满足而落子的那一步。
家世?它只是为她屏蔽掉了一切琐碎的后顾之忧:昂贵的学费?不值一提。繁琐的手续?管家负责。落地生活的难题?母亲的朋友圈会瞬间铺好舒适的地毯。这些对她来说如同空气,自然存在却无需时刻关注。她能倾注所有心力的,只有一件事:像榨干最后一分潜力般,去吸收那个领域最尖端的知识和力量。
回到书桌前,她拿起手机,指尖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上一次通话已经是前天深夜,他训练结束后疲惫嘶哑的声音。
她快速打了一行字:
“明晚的飞机。地址和时差发你邮箱了。有事邮件(我会定期看)。”
没有“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有“等我回来”,更没有“我会想你”之类的情绪表达。冷静、直接,近乎工作通知。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一瞬,那个在深夜里无数次回响在她心中的狠厉念头,那个“一定要在深渊边上把你拉住”的誓言,如同滚烫的熔岩翻涌上来。她又加了一句,带着属于木子然式的、锐利到割人的关切:
“另外,给我记住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一根针都不准扎进你身体里。(无论什么比赛)。给我顶住了。”
发送。
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暮色渐深的书房里,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穿透了太平洋的时空距离,牢牢锁定在万里之外、那片碧蓝色的泳池深处。
她知道,此刻的汪顺,一定还在水里。像无数次一样,挑战着身体的极限。
而她,木子然,正在走向属于她的战场。无需回头张望,不必壮怀激烈。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必然。
私人书房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闭,隔绝了里面沉静而昂贵的空气。走廊柔软的地毯吸纳了所有脚步声,她走向晚餐,走向大洋彼岸那片同样宽广、却充满未知学术征伐的领地,步履沉稳,心无旁骛。决心早已铸就,启航只是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