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褪去了朦胧，明亮地洒满木家精致却并不奢靡到夸张的宅院。空气中浮动着一点收拾行李特有的那种微尘气息。二楼，木子然的房间窗明几净，巨大的行李箱已经立在门边，拉链拉紧，护照、行程单和一小叠换汇的美金整齐地放在桌面。
木子然穿着舒适的运动长裤和一件柔软的浅色针织衫，正将充电器和最后几样电子配件塞进随身的双肩包里。她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甚至比昨晚更利落了一些。
“叩叩叩。” 温柔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木子然抬头。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木妈妈。她今天穿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妆容淡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笑意，只是眼底的关切藏不住。她手里端着一个古朴的小瓷碗。
“然然，喝点汤，出门饺子回家面，你这会儿吃面也来不及了，厨房熬了盅参鸡汤，温的，不腻。” 木妈妈说着，将碗放在窗边的小几上。
“谢谢妈。”木子然走过去，听话地拿起瓷勺。汤色清亮，香气氤氲，是家里熟悉的味道。
木妈妈环顾了一下女儿干净得有点“无情”的房间，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巨大的箱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舍但更多的是骄傲：“时间真是快。到了那边，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公寓虽然小，环境还行，不够添置的就跟家里说，别委屈自己。”
“妈，斯学校分配的公寓条件不差，顶多需要加个台灯或者椅子，我自己能搞定。”木子然语气平静，带着点安抚。
“知道你行。”木妈妈走近，伸手替女儿理了理鬓边并不存在的乱发，指尖温软，“学业是重，但也别只顾着学。你爸特意嘱咐了，说让你每周至少汇报一次安全情况，不用长篇大论，一句话报个平安就行。他训练任务紧赶不回来送你，心里难受着呢。”
木子然眼底浮现一丝了然的笑意：“知道，我会的。爸那边……让他别担心，照顾好自己就行。”
“你妈那边人脉你放心，”木妈妈语气依然温和，但眉峰不经意地微挑了一下，“帕罗奥图那边老李是我校友，她先生是系里的教授，帮你留了心公寓附近几个安全系数高的房源，你要是不喜欢学校公寓，随时可以搬，手续什么的都不用你操心。他们家的园丁每周会去打理一次那边的老宅子，你有空过去坐坐，当是散心。” 几句话轻描淡写，却勾勒出一个信息准确、安排周密的人脉网络。
“嗯，知道了妈。”木子然从善如流地应着，并不推拒母亲的关心，但也知道如何保持自己的步调。
母女俩又絮叨了几句家常，主要围绕着行李确认和生活嘱咐。气氛温煦但不过分煽情。木子然的独立早已让家人习惯。
午饭后，木子然送母亲出门参加一个应酬。看着母亲那辆线条流畅但品牌内敛的轿车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她返回屋内。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家政阿姨在打扫，显得格外安静。
她回到自己房间，拿起那本《生物力学建模与分析》，想最后核对一下笔记，心思却有些难以集中。窗外阳光正好，将窗棱的影子拉长。一种启程前的悬停感悄然浮上心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不是信息通知，而是震动。
是汪顺。
木子然微讶，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泡在训练池里。她划开接听。
“喂？”她声音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汪顺有点喘、带着点水汽和轻微嘈杂背景的声音，像是在奔跑中：“喂？子然？你……还在家吗？”
“在。怎么了？”
“别出来！”他的声音有点急，气息不稳，“快到了！你家门口那条路是不是不允许外面车随便进？我跑……跑过来的！”
木子然握着手机，愣住了。他跑过来？训练怎么办？
没等她再问，电话被挂断了。紧接着，她听到前院传来轻微的响动。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纱帘向下望去——
只见那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运动套头卫衣和长裤，头发微湿，显然刚离开泳池不久，额发被汗水或者动作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站在雕花铁门外，一手扶着门柱平复呼吸，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为奔跑泛着红晕，但那双黑亮的眼睛，却穿过草坪和花丛，精准地捕捉到了二楼窗边的她。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洒在他汗湿的额角和年轻张扬的脸上，有点傻气，又无比执着。他朝她用力挥手。
木子然的心，猝不及防地被什么又暖又酸涩的东西撞了一下。
几乎是毫不犹豫，她转身就快步下楼，打开大门，穿过前庭的草坪，径直走到铁门前。
两人隔着雕花的栏杆对视。
“你怎么来了？”木子然走近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泳池消毒水味和年轻男性荷尔蒙混合的气息，“这个点不训练？”
“下午……下午力量加练挪了！”汪顺呼吸还没完全平复，说话有点断续，但眼神灼灼地盯着她，“昨晚才说走就走，你……我怎么能不陪着呢？” “陪着”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笨拙又无比真挚的分量。
他顿了一下，目光在她干净沉静的脸上逡巡，声音突然低了些，像是不想惊扰了什么，却异常坚定：
“晚上……晚上你走的时候，我……我也能送你吗？”
木子然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刮。他的训练有多紧，她再清楚不过。教练有多严厉，时间有多金贵。请假？挪加练？这话骗鬼都不信。
她看着他因为奔跑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还带着水汽的发梢，那双眼睛里是全然的认真和固执己见后的那一点点……等待审判般的心虚。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化作一声闷闷的、极力压抑但还是泄露了笑意的、像小兽呜咽般的声音。
她几乎是忍不住地，向前一步，隔着冰凉的栏杆，将额头重重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的肩膀轻微地颤动，是被他这笨拙又莽撞的举动逗笑的，也是被这份固执的“陪伴”暖得融化的。
汪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弄得有点懵，但随即反应极快地松开扶着门柱的手，环住了她的背。隔着两层衣物和冰冷的栏杆，能感受到她身体因笑声而带来的细微震动。
“噗……”
她的闷笑声终于清晰起来。
“骗人……”木子然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是笑的，也沾染了他衣服上清爽的气息，“你教练能批你晚上请假？骗鬼呢。”
她虽笑着戳穿，但环在他背后的手却收紧了点。
汪顺被拆穿，耳根悄悄红了点，但抱着她的手也更用力了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嗡嗡地从胸腔里传出，带着点难得的耍赖和绝对的不撒手：“……送送！我偷溜会儿！必须送！反正……我心意到了，你走的时候，我就在那儿！”
木子然不想他因为她耽误训练，哪怕一分钟都是对运动员生涯的损耗。作为一直努力理解并支持他事业的女友，理性告诉她应该推开他，板起脸让他立刻回去训练。
但是啊……作为汪顺的女朋友，仅仅作为“木子然”本人，被他这样像个莽撞少年一样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仅仅是为了确认能“送送”她，这种纯粹到甚至有些幼稚的执念……真的让她心尖发颤，无比受用。
这几个月，两人都忙得像陀螺。木子然最后冲刺阶段几乎扎根图书馆和实验室，汪顺更是把生命交给了泳池。他们的约会模式变得极其“压缩”和“务实”：可能是他训练结束后凌晨一点钟，木子然还亮着灯的实验室窗口，他会穿着湿漉漉的运动外套，悄悄溜进去，给她送一份温热的夜宵，然后赖在她旁边那个专门给他留的折叠躺椅上睡到她结束一个实验阶段；也可能是某个周末唯一空出的半天，木子然会在省队游泳馆那个空无一人的角落看台，拿着平板电脑看论文，陪伴他进行一场持续数小时的枯燥技术训练；或者只是在去往各自目的地的专车上，靠着彼此的肩膀，短短十几分钟里补个觉，交换一个混合着消毒水和书卷气的匆忙亲吻……
每一次短暂的相聚，都是偷来的时间，疲惫却像吸满了能量的电池，支撑着下一次的冲刺。
正因如此，此刻他这份带着点冲动和绝对“不划算”的“执意前来”，才显得弥足珍贵，像一颗未经打磨的钻石原石，笨拙又闪耀。
木子然终于笑够了，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微微有点红，脸上却绽开一个清澈明亮的笑容，比午后的阳光还耀眼。
“笨蛋。”她伸出手，穿过冰凉的栏杆缝隙，用力揉了揉他汗湿的额发，“就这一次，下不为例。送送可以，晚上……训练必须给我补回来！”
她的语气带着命令，眼神却软得像化开的蜜。
“保证！”汪顺看她终于没赶他走，笑容瞬间放大，阳光落满他一嘴的白牙，“放心！我晚上加练三倍量！”
他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少年意气十足。
隔着铁艺栏杆，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傻笑的脸。他知道她在笑什么，也知道她在心软什么。这笑容和这心软，让他这趟狂奔，值了。
“现在……”汪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进去坐坐？帮你……再检查遍行李？”那语气，仿佛他是搬运行李的专业人士。
木子然失笑，推开他环抱的手，转身拉开铁门侧面的小门闩：“进来吧，傻站着不累么？头发还没干，小心着凉。” 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侧身让他进来。汪顺像只得到允许的大狗，一步就跨了进来，跟在她身边往里走，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在赛场上的冷峻凌厉。
阳光洒在他们并肩穿过草坪的身影上，在身后拉长。训练计划被打断的愧疚？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但此刻弥漫在心头的，是独属于他们的、在繁忙世界缝隙里偷来的甜蜜和珍重。
他的执意到来笨拙得不合常理，却恰恰填满了她启程前最后一丝细微的不安，将离别前的悬停感，晕染成了带着温度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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