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妆·心事
寅时的更漏声刚过,沈昭便醒了。
窗外还笼着青灰色的雾,她披衣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铜镜里映出一张素净的脸——今日要大婚,她却比平日醒得更早。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妆台上的木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褪色的发丝。这是母亲留下的旧物,她很少拿出来用。
"姑娘怎么自己起来了?"徐嬷嬷推门进来,见她站在镜前,忙取了外衫给她披上,"天凉,仔细寒气入体。"
沈昭摇摇头,目光落在妆匣上。本该盛着胭脂的瓷盒里,整齐地码着二十四枚银针,针尾的棠花纹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
"这个也要带着?"徐嬷嬷皱眉。
沈昭取出一根"立春"针,轻轻别在耳后:"他会明白。"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露水走过回廊。她推开窗——
一支带着晨露的棠梨花斜插在窗棂上,花蕊里藏着一颗珍珠,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沈昭的指尖微微一顿。
很多年前,也有个少年这样站在她窗外,手里攥着半块被血浸透的麦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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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绾发·旧忆
青黛捧着嫁衣进来时,沈昭仍站在窗前,指尖轻抚着那支棠梨的花瓣。
"夜大人天没亮就来了,"青黛抿嘴笑道,"在院墙外站了半个时辰,临走时还问奴婢,姑娘昨日用的安神香是不是换成了白檀。"
沈昭垂眸,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指尖。
"主子要梳什么发式?"青黛拿起玉梳,"飞天髻?还是朝云近香?"
沈昭摇摇头,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根褪色的红绳:"梳个简单的就好。"
这是多年前从夜隐刀鞘上解下的,如今已被洗得发白。青黛梳发时,沈昭望着镜中渐渐成型的发髻,忽然轻声道:"留一缕下来。"
当那一缕青丝被红绳松松束起时,她恍惚想起那个雨夜——夜隐跪在阶下,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而她撕下裙角,替他包扎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
那时她系的就是这样的红绳。
"姑娘,"徐嬷嬷急匆匆跑进来,"吉时到了!"
沈昭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将"惊蛰"针藏进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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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却扇·相望
喜堂前,夜隐站得笔直。
他今日着了绛色喜服,衬得眉目愈发深邃。礼乐声起时,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昭执扇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尖微微泛着粉,像是三月枝头初绽的棠梨。
"却扇——"
团扇缓缓放下,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夜隐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见她耳后的银针,看见她垂在颈侧的那一缕用红绳束起的发,还看见她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那是她极少示人的模样。
交拜时,他的衣袖擦过她的指尖,触到一抹微凉。是那枚"惊蛰"针,不知何时已滑入她掌心。
"夜大人,"沈昭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的刀穗松了。"
夜隐低头,看见自己腰间佩刀的红色刀穗果然散开了一截——那是很多年前,沈昭随手替他系上的。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站在廊下,漫不经心地扯过他的刀鞘,指尖翻飞间打了个结。
"好了,"那时的她挑眉道,"再不会散了。"
可如今,还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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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卺·心事
洞房里的红烛烧得正旺。
沈昭坐在床沿,已经拆下了沉重的凤冠。夜隐站在窗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之间隔着喜娘撒的桂圆莲子,还有一室温柔的沉默。
"这床榻……"沈昭忽然开口。
夜隐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沈昭轻笑,伸手按向床柱某处雕花。"咔嗒"一声,床板翻转,露出暗格中的兵器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她的二十四节气针,每一根都被擦得锃亮。
"你重新淬了毒?"她挑眉。
夜隐沉默地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金乌砂的解药。"顿了顿,又补充,"我改良过,不会伤经脉。"
沈昭忽然想起很多个夜晚,她伏案研究暗器图谱时,总有人默默替她添灯油。那些无声的守候,如今都化作了眼前这个瓷瓶里的药香。
她伸手接过瓷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那里有一道陈年旧疤,是她第一次试炼暗器时误伤的。
"还疼吗?"她轻声问。
夜隐摇头,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他沉默片刻,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红烛高烧,帐幔低垂。窗外棠梨纷落,如雪如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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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晨起·余生
天光微亮时,沈昭醒了。
夜隐已经起身,正在系腰间的玉带。见她醒来,他的动作顿了顿:"还早。"
沈昭拥被而坐,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条玉带被重新编过,暗纹里藏着她的二十四节气针谱。
"夜隐。"她忽然唤他。
他回头,看见她伸手摘下了发间的银针。"这个,"她将"立春"针递给他,"给你保管。"
夜隐接过银针,指尖轻抚过针尾的棠花纹。他忽然单膝跪地,从靴筒中取出一物——是那支窗棂上的棠梨,如今已被制成了木簪。
"旧年种的,"他声音很低,"今年开花了。"
沈昭接过木簪,看见花蕊处嵌着那颗珍珠。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珍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很多年前那个少年眼底的星光。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不是刀剑,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