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里充满了各种混乱的青春气息。汗味、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语、男生们跑调的哼唱,还有张老师那永远充满激情却时常破音的指挥。
林晚站在人群前面,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偷偷瞟了一眼角落里的钢琴凳。江屿坐在那里,指尖随意地落在琴键上,弹着简单的和声,偶尔抬起头,目光掠过她时,会停留那么短短一瞬,嘴角似乎总噙着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林晚!”张老师挥舞着指挥棒,眉头紧锁,“音准!音准!情绪!情绪饱满起来!想象你在…在呼唤星辰大海!”
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描绘出一个宏大的画面。
林晚努力地吸了口气,试图把声音拔高,唱出那种“星辰大海”的辽阔感,可声音刚冲出去就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抖,像绷紧的弦即将断裂前的呻吟。
她窘迫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停。”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排练室的嘈杂。
是江屿。他手指离开琴键,站起身,走到张老师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张老师皱着眉,看看窘迫的林晚,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江屿,最终无奈地挥挥手:
“行吧行吧,给你十分钟,江屿,你带她找找感觉!其他人,休息!”
排练室瞬间被解放的喧闹淹没。江屿拿起琴凳上的几张散乱谱纸,走到林晚面前。
“跟我来。”他声音很平静。
林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出排练室,走向那间熟悉的旧琴房。
夕阳的光线一如既往地温柔。
琴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还残留着旧木头和纸张的气味,混合着窗外若有似无的栀子香。
江屿把谱纸放在琴盖上,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琴身,目光落在林晚低垂的发顶。
“看着我。”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撞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张老师的急躁,也没有其他同学好奇的打量,只有一片温和的专注,像月光下平静的深潭。
“害怕?”他问。
林晚抿了抿唇,诚实地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怕唱不好,怕拖后腿……”
江屿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清隽的轮廓。过了片刻,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不知何时又沾上的那片栀子花瓣。
动作很轻,像羽毛扫过,林晚却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花瓣被他拈在指间,洁白柔软。
“窗外的栀子,”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缓,“开得再好,也听不到琴声。”
他顿了顿,目光从花瓣移到她因紧张而泛红的脸上,“但你的声音,可以穿透玻璃。”
他拿起一张谱纸,上面只有几行潦草的旋律线,“试试这个。别想着比赛,别想着别人,就当是…唱给窗外那些听不见的花听。”
他把谱纸递给她。
林晚接过来,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节,又是一颤。
她低头看着那几行陌生的音符,又抬头看看他。他微微颔首,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
林晚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把张老师挥舞的手臂、同学们的目光、比赛的沉重压力都从脑海中赶出去。
只剩下眼前这页简单的谱子,只剩下这个安静的琴房,只剩下身边这个让她莫名安心的人。
她再睁开眼时,试着哼唱起谱子上简单的旋律。
起初声音还有些滞涩,带着不确定的试探。但哼了几句之后,那旋律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生命,开始在她喉咙里自然流淌。
她的声音渐渐放开,清透、干净,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天然灵气,像山涧清晨的第一缕泉水,叮咚地漫过琴房里陈旧的空气,也漫过江屿专注倾听的耳廓。
江屿靠在钢琴边,静静地听着。窗外,一簇簇洁白的栀子花在暮色晚风中无声地摇曳。
当林晚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房里陷入一片奇异的宁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她有些忐忑地看向他。
江屿眼中掠过一丝极亮的光,像星子骤然划破夜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到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略一停顿,然后,一串全新的、如同星光坠落的华丽音符从他指尖倾泻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那旋律比之前的练习曲复杂得多,也更加自由、灵动,充满了少年人仰望星空的憧憬和某种隐秘激荡的情感。音符跳跃、旋转,织成一片璀璨的星网。
林晚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少年背影,看着他飞扬的发梢和被琴键映亮的侧脸,听着那仿佛只为她流淌而出的旋律,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又无比有力地撞了一下,闷闷地发着热。
那旋律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钻进她的耳朵,缠绕住她的心跳,然后无声地沉入心底最深处,在那里生根发芽。
接下来的日子,琴房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江屿沉浸在创作中,那首曲子渐渐丰满,有了名字——《星尘奏鸣曲》。
他为林晚的歌声量身定做的旋律与和声。林晚则在他的钢琴伴奏下一次次练习。她的声音在他的音符托举下,变得越发自信、舒展,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鸟儿,在星光铺就的天幕下自由翱翔。
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一个在琴键上编织星河,一个用歌声回应星辰的低语。
常常是练累了,就并排坐在琴房那扇大窗下的旧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窗外暮色四合,看栀子花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彼此沉默着,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纸张的油墨味和少年人隐秘而蓬勃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