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划破了病房的寂静。
江凛霄猛地从陪护椅上弹起来,四年来的条件反射让他在半秒内就冲到了病床前。他的手指悬在紧急呼叫按钮上方,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僵住了。
裴妄川睁着眼睛。
那双江凛霄以为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带着琥珀色斑点的棕色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我靠,裴妄川??!"江凛霄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十八岁,本该在大学里最意气风发,却在过去四年里把医院当成了第二个家。此刻他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病床前。
病床上的少年——不,现在应该说是青年了——缓慢地转动眼珠。他的面容还停留在十六岁的样子,只是更加苍白消瘦。当他的目光落在江凛霄脸上时,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小江医生...你长高了。"
江凛霄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死死抓住床栏,指节泛白,四年积压的情绪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应该高兴的,他等了整整四年,每天放学后雷打不动地来医院,对着沉睡的裴妄川说那些无聊的校园琐事,就盼着有一天能得到回应。
可此刻他感受到的除了狂喜,还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
"你他妈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江凛霄一拳砸在床垫上,眼泪砸在裴妄川的脸上,"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我他妈就是不信!结果你呢?你醒来第一句话就这个?"
裴妄川眨了眨眼,似乎对江凛霄的爆发感到困惑。他尝试抬起手,却发现肌肉萎缩得厉害,只能勉强碰了碰江凛霄的手腕。
"你哭起来还是这么丑。"
江凛霄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揪住裴妄川的病号服领子,却在看到对方颈间那道淡粉色疤痕时松了手。那是四年前裴妄川用美工刀留下的,就在他陷入不明原因昏迷的前一天。
"你就不问问自己昏迷了多久?不关心这四年发生了什么?"江凛霄的声音低了下来,"你他妈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
裴妄川的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有一棵银杏树,四年前还是一颗幼苗,如今已经高过三楼。四年前一个月,他第一次因为沉睡来到医院。"这次,四年零十七天。"他轻声说,"我还记得每一年的,鞭炮声。"
江凛霄倒吸一口气:"你...一直有意识?"
"想多了,只是断断续续的。"裴妄川收回目光,突然皱眉,"你抽烟了?"
"你还是这么多事。。"江凛霄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放弃了去国外读医的机会?我每天来这里像个傻子一样跟你说话,结果你他妈一直能听见?那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醒过来?"裴妄川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想醒。"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江凛霄胸口。他盯着裴妄川那张苍白的脸,四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他踹开反锁的浴室门,看到浴缸里泡在血水中的裴妄川,对方手腕上的伤口深得能看见白骨。
清脆的巴掌声在病房里炸响。
裴妄川偏着头,左脸颊迅速泛红。江凛霄的手还悬在半空,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没想到自己会动手,但裴妄川那种对生命毫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
"这一巴掌是替十六岁的你挨的。"江凛霄咬着牙说,"他那么努力想活下来,你不配否定他的挣扎。"
裴妄川缓缓转回头,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脸颊。出乎意料的是,他笑了:"打得好。再来一下?"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烬拎着果篮站在那里,黑色冲锋衣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锐利的目光在江凛霄通红的手和裴妄川脸上的掌印之间来回扫视。
"哟,小沈警官。"裴妄川懒洋洋地打招呼,"四年不见,还是这副性冷淡的样子。"
沈烬皱起眉,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我刚接到医院通知。看来昏迷也没让你学会好好说话。"
江凛霄挡在两人之间,警惕地看着沈烬:"你来干什么?"
"例行公事。"沈烬从内袋掏出警官证,"四年前的案子还没结。"
裴妄川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案子?什么案子?我自己割的腕,需要什么结案?沈警官是不是太闲了?"
沈烬的表情纹丝不动:"伤口走向和力道不符合自残特征。法医报告显示有第三方介入的可能。"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江凛霄转向裴妄川,发现对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有意思。"裴妄川慢慢地说,"那沈警官查出什么了?在我'昏迷'的四年里?"
"够了!"江凛霄打断两人的对峙,"他才刚醒,有什么问题改天再问!"
沈烬看了江凛霄一眼,微微点头:"明天我会带正式的问询文件来。"他转向裴妄川,声音难得柔和了些,"欢迎回来,裴妄川。"
等沈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凛霄才长出一口气。他回头看见裴妄川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那道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说的...是真的吗?"江凛霄小心翼翼地问。
裴妄川抬起头,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谁知道呢?也许我那时候精神错乱,下手特别重?"叹了口气,“你相信他也正常,毕竟你俩关系更好。”
"别他妈糊弄我!"江凛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如果是有人想杀你——"
"那又怎样?"裴妄川猛地抽回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江凛霄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裴妄川!你能不能有一次认真对待自己的生命?!你知道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吗?
裴妄川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他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抱歉。"
这两个字让江凛霄愣住了。四年来他设想过无数次裴妄川醒来的场景,但从没想过会听到这个骄傲的家伙道歉。
"医生说你还要做全面检查,"江凛霄生硬地转移话题,"但基本生命体征都正常。如果你愿意...可以住我家。反正就在医院附近。"
裴妄川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同居邀请?小江医生这么大胆?"
"去你的!"江凛霄耳根发烫,"只是...你现在这样需要人照顾。"
"那多不好意思。"裴妄川笑着说,眼神却柔软下来,"不过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请求了..."
江凛霄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温暖。四年了,这个混蛋终于回来了。不管他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一次,江凛霄发誓不会再让他伤害自己。
窗外,初春的风吹动银杏树的新芽。病房里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如常,仿佛过去四年的时光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