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了二十分钟。
江凛霄第三次抬头看向挂钟,秒针划过的每道弧线都在他太阳穴上敲出沉闷回响。医生说过,裴妄川的心脏承受不了长时间的热水浸泡,浴室门缝里渗出的水汽已经在地板上蜿蜒成透明的蛇。
"喂。"他叩响磨砂玻璃门,指节在潮湿的表面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月牙印,"你死里面了?"
没有回应。只有花洒持续不断的哗啦声,像某种拙劣的伪装。
江凛霄猛地拧开门把手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水雾里裹挟着淡淡的铁锈味。裴妄川仰面躺在积水的瓷砖地上,黑发如同破碎的鸦羽散开,右手无力地垂在排水口附近,任由混着淡粉色的水流从指间穿过。
"操。"
他的膝盖重重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管。手指贴上裴妄川颈动脉时,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江医生..."裴妄川的瞳孔在暖光灯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斑,像是困在树脂里的远古昆虫,"你手在抖。"
江凛霄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按在对方喉结下方那道淡粉色疤痕上。四年前那个雨夜,他抱着血流如注的裴妄川冲进急诊室时,指尖也曾抵在这个位置感受微弱的搏动。
"低血糖而已。"裴妄川试图撑起身体,手肘却在水渍上打滑。江凛霄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浴巾擦过嶙峋的肋骨时,掌下的躯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疼?"
"痒。"裴妄川偏头咳嗽,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在江凛霄手腕上,"你摸得太仔细了。"
江凛霄沉默着用浴巾裹住他,动作机械得像在打包易碎品。当他托着对方膝弯把人抱起来时,裴妄川突然轻笑出声:"四年没吃饭果然轻了不少?"
"闭嘴。"
主卧的窗帘没拉严,一道月光斜斜切在床单上。江凛霄把怀里的人放在光带边缘,转身时衣摆却被拽住。
"你裤脚在滴水。"裴妄川的指尖勾着他潮湿的裤管,"像条落水狗。"
江凛霄低头看着对方泡得发白的手指,想起大学解剖课上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神经标本。他突然单膝跪上床垫,扯开裴妄川肩头的浴巾——苍白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割痕,最新的一道横贯锁骨,还在渗着血珠。
"解释。"
"刮胡子失手。"裴妄川伸出舌尖舔掉锁骨上的血滴,"想试试你新买的剃须刀快不快。"
江凛霄从床头柜抽出酒精棉片,按在伤口上的力度让裴妄川倒抽冷气。"再撒谎,"他盯着对方颤抖的睫毛,"我就用那把刀给你做个气管切开。"
酒精挥发带来的凉意中,裴妄川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当年为什么救我?"他的指甲陷进江凛霄的皮肉里,"我明明把门反锁了。"
窗外有夜归的汽车碾过减速带,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江凛霄扯开他的手指,把染血的棉片扔进垃圾桶:"你浴室窗玻璃碎了。"
"就这样?"
"就这样。"
裴妄川大笑起来,笑得胸腔剧烈震动,最后变成呛咳。江凛霄往他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冰凉的甜味在舌尖炸开时,听见对方含糊不清地说:"骗子。"
凌晨三点十七分,江凛霄被隔壁房间的响动惊醒。他赤脚踩在走廊地板上,看见裴妄川的手紧紧抓着另外一只胳膊。
月光照亮他指间银光闪闪的剃须刀片。
"放回去。"江凛霄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夜雀。
裴妄川缓缓转身,露出胳膊上的纸。
"为什么——"他举起拿起纸对着月光,"人的血液滴在纸上是橙色的。"
江凛霄夺过刀子,他掐着裴妄川的后颈把人按在冰箱门上,另一只手撬开对方紧握的拳头——掌心深深的割痕里,嵌着几缕头发丝。
"疼吗?"江凛霄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裴妄川仰头看他,月光在睫毛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你猜。"
后来江凛霄在医疗记录本上这样写道:「患者夜间定向障碍发作,伴有自伤行为。伤口处理后情绪稳定,但拒绝解释收集自身血液的动机。」
他没写的是,当他在晨光中为裴妄川包扎手掌时,对方用缠着纱布的手指碰了碰他的喉结:"下次我会记得锁门。"
也没写自己是如何在洗手间里,藏起了一张纸染血的纸,堆成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