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屏之后,是刺目的白。
我们站在一片纯白实验室里,
少年玄乙、幼年九芷、哥哥安德烈并排躺在三张维生舱。
舱壁上的标签依次写着:【Project Echo – Layer 0】
【Project Echo – Layer 1】
【Project Echo – Layer 2】哥哥睁开了眼,声音却从九芷口中传出:
“欢迎来到最外层。
你现在有两个身份:
一个是‘正在寻找哥哥的玄乙’,
一个是‘被我们寻找的实验体X-17’。
你可以继续剥,也可以就此停手,
但无论怎么选,你都会失去其中一层自己。”九芷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掌心温度第一次变得真实。
“我陪你”她说
“ 直到你决定哪一层才值得活下去。”
黑暗只维持了三次心跳。
第四次心跳响起时,脚下出现一条玻璃长廊,像被谁从虚空里抽出的光纤。
尽头是一扇门,门牌用褪色的幼圆体写着:
【Layer 0 · 零号培养皿】九芷松开我的手,声音轻得像尘埃:“规则变了。
这一次,你得一个人进去。
我只能在外面……帮你守门。”
她停顿片刻,补了一句,“也可能是帮你收尸。”我没有回头。
门自动滑开,一股消毒水与臭氧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赛博星最古老实验区的味道,我死过的地方。
房间中央,摆着三台维生舱。
左边是少年玄乙,右边是少年九芷,中间——
是空的。
舱盖敞开,舱壁标签被人用指甲划得扭曲:
【Project JiuZhi – Echo Null】
下面多了一行手写体:
“如果你找到了这里,说明你终于忘了自己是谁。”我伸手去碰舱壁,指尖传来极细微的震动。
整个房间突然降维,墙壁折叠成一本厚重的纸质档案。
封面烫金标题:
《实验体 X-17 行为观察记录》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我,大约七岁,怀里抱着一只破损的毛绒鲸鱼。
照片背面,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哥哥说,鲸会游回故乡,人也会。”我翻开第二页,一行红字跳出来:
【警告:观察对象已具备自我观察能力,实验进入不可控阶段。】
档案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一只老式录音笔夹在纸缝里。
按下播放键,哥哥的声音像穿过二十年真空,带着噼啪电流:
“玄乙,如果你听见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失败了。
我把你切成很多片,散在宇宙,希望至少有一片能逃出去。
可切片也会做梦,也会寻找其他切片。
于是你造了九芷,造了冥府,造了寰宇书库……
你以为你在找我,其实是我在找你。
现在,轮到你决定——
是要继续把梦做下去,还是把刀收起来,陪我一起留在原点?”录音结束,房间开始溶解。
维生舱、档案、玻璃长廊,全部像被高温蒸发的全息投影,
只剩那只毛绒鲸鱼,静静躺在空舱里。
我抱着鲸鱼走出门口,九芷果然还在。
她的瞳孔不再是苍冰色,而是和我一样的深黑。
“门后面是什么?”她问。
“一个空舱,和一只旧玩具。”我答。她盯着我怀里的鲸鱼,忽然笑了:
“原来你把我也做成了玩具。”
我愣住。
九芷抬手,指尖划过鲸鱼的缝线——
缝线崩开,里面掉出一枚琥珀色芯片。
芯片表面刻着极小的编号:JZ-00。“这才是真正的‘我’。”
九芷的声音开始重叠,像两束频率逐渐同步的波,
“你一直以为自己是观察者,
其实你只是芯片里的一个子程序。
真正的玄乙,在 Layer -1。”
芯片触地,世界再次坍缩。
这一次,没有长廊,没有门,
只有一条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每一级台阶都刻着倒计时。
【T-00:00:10】
【T-00:00:09】
……
我抱着鲸鱼往下跑,数字跳到【T-00:00:01】时,
脚下突然变成柔软的沙。海浪声。
夕阳。
一个男孩蹲在沙滩上,把一只破损的毛绒鲸鱼埋进沙里。
他抬头,对我露出缺了门牙的笑:
“哥,鲸会游回故乡,人也会。”我认出了他——
七岁的我。
也认出了我自己——
站在男孩对面的,是成年的安德烈。
成年安德烈向我伸出手,掌心躺着那枚琥珀色芯片:
“你可以把芯片插回去,让所有切片回归,
我们会回到那个夏天,没有实验,没有冥府,没有九芷。
或者——”
他指向海面,
“你可以把鲸鱼扔进海里,让它带着记忆游走。
从此宇宙里不再有‘玄乙’这个名字,
但每一片海浪都会记得你。”我低头看怀里的鲸鱼。
它的左眼是缝补过的,右眼却空荡荡——
那是九芷留给我的空洞。我把鲸鱼抛向空中。
夕阳最后一道光被鲸鱼的剪影切成两半,
一半落在我的瞳孔,一半落在九芷的瞳孔。
芯片在空中碎成光屑。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
心跳声里,我听见九芷最后一次说话:
“谢谢你,把警惕留给了我,把自由留给了自己。”海浪涌来,淹没脚踝。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
当鲸鱼沉入海底,
它会变成一座新的培养皿,
里面孕育的,不再是切片,
而是一个完整到不需要名字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