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数学联赛复赛考场里,薛赭的笔尖在试卷上流畅移动,留下一串优雅的数学符号。五道大题已经完成四道,最后一道是开放性的综合题,需要创造性的思维。
【问题:用数学方法分析并优化一首音乐作品的结构,论证其数学美感。】
薛赭盯着这道题,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是两个月前,他会觉得这道题莫名其妙——数学与音乐有什么关系?但现在,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钟玉繁弹奏肖邦时专注的侧脸,那些音符的排列组合突然有了全新的意义。
他闭上眼睛,回忆《雨滴前奏曲》的旋律。雨声般的重复音符,像数学中的递归序列;情感的变化如同函数图像的波动;整首曲子的结构竟然符合黄金分割比例...
笔尖重新落在纸上,薛赭写下标题:《从递归序列与分形几何角度分析肖邦<雨滴前奏曲>的数学结构》。这一刻,数学与音乐在他心中完美融合,就像他和钟玉繁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相互补充一样自然。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薛赭满意地交上答卷。走出考场,省城夏日的阳光灼热刺眼。他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来自钟玉繁的短信:
【考完了吗?我钢琴比赛刚结束。发挥得...一般。太紧张了。】
薛赭能想象钟玉繁发这条消息时的表情——咬着下唇,眉头微蹙,那双平时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霾。他迅速回复:【刚交卷。题目很有趣,有一道关于数学与音乐的题,让我想到了你。】
发完这条消息,薛赭的心跳突然加速。这是他们疏远以来,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想念。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但不是短信,而是一个来电显示——钟玉繁。
"喂?"薛赭接起电话,喉咙发紧。
"真的吗?真的有这种题目?"钟玉繁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带着熟悉的热情,"具体是什么?你怎么答的?"
听到这个声音,薛赭胸口那股闷了许久的感觉突然消散。他靠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上,详细描述了那道题和自己的解法。
"太棒了!"钟玉繁由衷地赞叹,"我就知道你能想到这么精妙的角度。我可能会从傅里叶变换入手,分析音符的频谱..."
他们聊了将近二十分钟,就像从前那样,一个数学话题就能引发热烈的讨论。最后,钟玉繁突然压低声音:
"薛赭,我...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薛赭握紧手机。
"我父母...他们决定让我放弃数学,专攻音乐。"钟玉繁的声音颤抖,"复赛结束后,我就要准备去维也纳的音乐学院预科班了。"
这个消息像一桶冰水浇在薛赭头上。"什么?但复赛成绩还没出来...如果晋级了呢?"
"他们说即使晋级决赛,也不会让我参加。"钟玉繁苦笑,"认为我'文理兼修'是浪费时间,应该专注于一个领域。"
"但你喜欢数学!"薛赭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这不公平!"
"是啊..."钟玉繁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但也许他们是对的。我确实不如你那么纯粹,那么...热爱。"
薛赭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钟玉繁要放弃数学?要离开?那个在数学课上眼睛发亮,为每道难题兴奋不已的钟玉繁,要永远离开这个领域?
"什么时候走?"他艰难地问。
"下个月。"短暂的沉默后,钟玉繁补充道,"复赛成绩三天后公布。如果...如果我们都晋级了,决赛在一周后。"
"你会来参加决赛吗?"薛赭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钟玉繁最终说,"这取决于...很多因素。"
通话结束后,薛赭站在烈日下,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钟玉繁要走了,可能连决赛都不会参加。他们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共享的瞬间,那些在雨中、在琴房、在图书馆的默契,都将成为过去。
回到酒店,父亲正在看一本数学期刊。"考得怎么样?"他抬头问。
"还不错。"薛赭简短地回答,然后突然说,"爸,钟玉繁要放弃数学,去维也纳学音乐。"
父亲惊讶地放下期刊:"他自己决定的?"
"他父母的意思。"薛赭攥紧拳头,"他们认为他应该专注一个领域。"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头:"典型的工程师思维——效率至上。"他看了看儿子的表情,"你很在意这件事。"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陈述。薛赭没有否认:"他不应该被迫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
"人有时候必须做出选择。"父亲轻声说,"就像我当年选择留下,你母亲选择生下你...每个选择都有代价。"
薛赭猛地抬头:"但至少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强加的!"
父亲惊讶地看着儿子罕见的激动,然后慢慢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你说得对。"他合上期刊,"有时候,为重要的人或事抗争,本身就是成长的一部分。"
薛赭怔住了。父亲这是在...鼓励他反抗钟玉繁父母的决定?
"我...我想回趟家。"薛赭突然说。
"现在?复赛成绩还没公布。"
"就一天。我有重要的事要处理。"
父亲审视着儿子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点点头:"去吧。成绩出来我通知你。"
当天傍晚,薛赭坐上了回城的火车。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的手机里存着钟玉繁家的地址——那是之前某次闲聊时记下的,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火车到站时,天已经全黑。薛赭打车直奔钟玉繁家所在的高档住宅区。雨开始下了,起初只是零星的雨滴,很快就变成倾盆大雨。等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时,薛赭已经半湿透了。
"需要等您吗?"司机问。
"不用。"薛赭付完钱,冲进雨中。
钟玉繁家是一栋漂亮的联排别墅,三楼有个小露台。薛赭站在雨中,犹豫着是按门铃还是...他的目光落在露台外墙上的一根排水管上。如果攀着它,似乎可以够到露台边缘。
理智告诉他应该按门铃,但一想到可能要面对钟玉繁的父母,薛赭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更冒险的方式。他抓住湿滑的排水管,小心地向上攀爬。雨水模糊了视线,手指因寒冷而僵硬,但他固执地一点一点向上挪动。
当他的手终于够到露台边缘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天哪!薛赭?!"
钟玉繁的脸出现在露台栏杆边,眼睛瞪得溜圆。他急忙伸手抓住薛赭的手腕,用力把他拉了上来。两人跌坐在露台上,浑身湿透,气喘吁吁。
"你疯了吗?"钟玉繁压低声音,又惊又怒,"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需要...和你谈谈。"薛赭喘息着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重要的事。"
钟玉繁看了看楼下,迅速把薛赭拉进自己的房间。"你得换件衣服,"他翻出一套干衣服,"会感冒的。"
薛赭机械地换着衣服,眼睛却一直盯着钟玉繁。对方也湿了半身,白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雨敲打窗户的声音。
"为什么回来?"钟玉繁终于打破沉默,"复赛还没结束。"
"你说要放弃数学。"薛赭直接了当,"为什么?"
钟玉繁别过脸:"我告诉你了,父母的决定。"
"但你自己的意愿呢?"薛赭上前一步,"你热爱数学,我看得出来。每次解决一道难题,你的眼睛都会发亮,就像..."
"就像你一样?"钟玉繁苦笑,"薛赭,我不像你。你对数学的爱是纯粹的,而我只是...只是喜欢那种感觉,那种被认可的感觉。"
"不是真的。"薛赭摇头,"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数学课上解题吗?你的直觉,你的创造力...那不是装出来的。还有我们一起准备竞赛时,你熬夜研究数论的样子..."
钟玉繁的眼睛湿润了:"但那不够,薛赭。我不像你能完全沉浸在数学世界里。我也爱音乐,爱文学...我父母说得对,我不够专注。"
"所以呢?"薛赭的声音提高了,"就必须二选一吗?数学和音乐为什么不能共存?就像...就像我们不同的思维方式可以互补一样!"
"现实不是这样的!"钟玉繁激动地说,"我父亲说这个世界只认可专才,不认可通才。要么成为顶尖的数学家,要么成为顶尖的音乐家,夹在中间只会一事无成!"
薛赭突然抓住钟玉繁的肩膀:"那你自己想要什么?不是父母想要的,不是社会认可的,而是你,钟玉繁,真正渴望的!"
钟玉繁的嘴唇颤抖着,眼泪终于滑落:"我想要...两者。我想要数学的严谨和音乐的自由。我想要..."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要你。"
时间仿佛静止了。雨声、心跳声、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薛赭感到一阵眩晕,那些困扰他许久的复杂情绪突然有了清晰的形状——他不想失去钟玉繁,不仅仅作为学习伙伴,不仅仅作为朋友,而是作为...更重要的存在。
"那就抗争啊。"薛赭轻声说,拇指擦去钟玉繁脸上的泪水,"向你父母证明,你可以两者兼顾。向世界证明,数学和音乐可以共存。"他顿了顿,"我们一起。"
钟玉繁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闪发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些?"
薛赭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因为...没有你的数学,没有意义。"
下一秒,钟玉繁的唇贴上了他的。这个吻轻柔而试探,带着泪水的咸味和雨水的清凉。薛赭僵了一瞬,然后笨拙地回应,手指不自觉地缠进钟玉繁湿漉漉的发丝。
当他们分开时,钟玉繁轻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薛赭的额头抵着钟玉繁的,"我不让你放弃数学,也不放弃...我们。"
钟玉繁笑了,那笑容比薛赭见过的任何数学定理都美丽:"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的感受。"
"我反应慢。"薛赭老实承认,"但一旦明白了,就不会改变。"
窗外,雨渐渐小了。钟玉繁拉着薛赭的手来到露台上。夜空中云层散开,露出点点繁星。
"看,"钟玉繁指着天空,"北斗七星。记得你教过我怎么用它们找北极星。"
薛赭点点头,胸口涌动着一种奇特的温暖。他曾经以为数学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但现在他明白了——世界远比数学广阔,而正是这种广阔让数学本身变得更加美丽。
"明天我要和父母谈谈。"钟玉繁坚定地说,"关于数学,关于音乐...关于我们。"
"我陪你一起。"薛赭说。
钟玉繁惊讶地看着他:"真的?你确定?"
"嗯。"薛赭点头,"有些事...值得冒险。"
三天后,复赛成绩公布。薛赭和钟玉繁双双晋级决赛。更令人惊讶的是,钟玉繁的父母不仅同意他参加决赛,还撤销了送他去维也纳的决定。
"我不知道你对那孩子说了什么,"薛赭的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他,"但他父亲昨天专门来找我,态度完全变了。甚至问起我当年对黎曼猜想的研究。"
决赛当天,会场座无虚席。薛赭和钟玉繁作为队友坐在参赛者区域,肩膀轻轻相贴。
"紧张吗?"钟玉繁小声问。
薛赭摇摇头:"有你在,不紧张。"
这是实话。与初赛时的疏远不同,现在的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默契。当试卷发下来,他们迅速浏览题目,用只有彼此能懂的方式交换意见——一个眼神,一个轻微的手势,甚至只是呼吸节奏的变化。
最后一道题特别难,需要创造性地应用群论解决一个实际问题。钟玉繁在草稿纸上画了几个音符,突然眼睛一亮。
"音乐!"他低声说,"可以看作群作用!"
薛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一起构建了一个精妙的证明,将音乐中的对称性与数学中的群论联系起来,创造出一个既严谨又富有艺术性的解答。
当比赛结束,评委宣布他们获得冠军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在领奖台上,钟玉繁接过话筒:
"我想特别感谢我的搭档薛赭。"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是他让我明白,数学和艺术不是对立的,而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真正的天才不在于选择一方而放弃另一方,而在于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
轮到薛赭发言时,这个平时寡言的少年出人意料地说了很多:"...从钟玉繁身上,我学到了数学之外的东西——比如音乐的美丽,比如勇气的价值,比如..."他顿了顿,看向钟玉繁,"比如爱的力量。"
台下的观众可能以为这只是比喻,但坐在评委席上的薛父和钟玉繁的父母明白其中的深意。令人惊讶的是,三位家长都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若有所思地点头。
毕业典礼那天,樱花纷飞。薛赭和钟玉繁都收到了同一所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薛赭进入数学系,钟玉繁则选择了新设立的"数学与艺术"交叉学科。
"想想真神奇,"钟玉繁靠在校园的樱花树下,"一年前我们还是陌生人,现在..."
"现在我们是..."薛赭突然卡壳,不确定该用什么词定义他们的关系。
"数学家与音乐家?"钟玉繁调皮地眨眨眼,"理性与感性?孤独与热闹?"
薛赭摇摇头,做了一个这学期以来最大胆的举动——他牵起钟玉繁的手,十指相扣:"现在我们是...我们。"
钟玉繁的笑容比任何数学定理都美丽,比任何音乐都动人。在樱花纷飞的校园角落,两个少年手牵着手,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一个数学与音乐交织,理性与感性共舞的未来。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