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轻小说 > 归泉
本书标签: 轻小说 

02与书赴死

归泉

城市被围困的第三个冬天,寒冷和炮火共同啃噬着这座城市的筋骨。图书馆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沉默地矗立在废墟中央。我,安德烈,一个七旬老人,如同守护最后火种般,固执地看守着这座被世人遗忘的殿堂。每当炮火声短暂停歇,我便在寂静里踽踽独行于书架之间,指尖拂过蒙尘的书脊,如同抚摸爱人沉睡的肌肤——这触感是仅存的、尚未被战争完全偷走的温暖。

“安德烈老爹!”年轻馆员米沙冲进来,声音因惊惧而扭曲,“军队……他们要征用图书馆!”

门被粗暴地撞开,寒风裹挟着硝烟涌入,一群士兵像钢铁的洪流涌了进来。为首的上尉,军装笔挺,脸却冻得发青,眼神锐利而冰冷,扫过我们和书架。“清空这里,”他声音毫无波澜,“明天这里就是军营。”

我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凝固,又轰然冲上头顶。米沙绝望地抓住我的胳膊:“安德烈老爹!怎么办?书……那么多书……”

“书?”上尉嗤笑一声,靴子踢开脚边散落的一册诗集,书页在尘埃里摊开,“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他目光扫过那些高耸的书架,像审视一堆碍事的柴火。

我目光落在那本被踢开的书上,封面上熟悉的烫金标题灼痛了我的眼睛。我颤巍巍地弯下腰,在士兵们漠然的注视下,将它拾起,拍去灰尘,紧紧抱在胸前。纸张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渗入皮肤,一种近乎悲怆的勇气在我枯朽的身体里骤然升腾。我直视着上尉,声音嘶哑却清晰得穿透了图书馆的穹顶:“先生,给我一夜。只需一夜。我们……自己清理。”

上尉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那眼神如同在掂量一件无用的旧物。片刻,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好,就一夜。明早六点,这里必须清空。”他转身,军靴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丧钟。

大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硝烟,也隔绝了生的希望。米沙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无声地抽动。巨大的恐惧压垮了这个年轻人。他抬起头,泪痕满面:“我们完了,安德烈老爹……书……这么多书……”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层层叠叠、沉默伫立的书架,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不,米沙。”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那把冰冷的钥匙——它挂在我脖子上,形状像一枚小小的十字架,通往地下深处的秘密书库。“我们还有地窖。”

米沙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地窖?那个……书库?”他随即又摇头,绝望重新涌上,“那么小!塞不下多少的!”

“不是塞,”我纠正他,语气斩钉截铁,“是救。”我猛地站起身,胸中奔涌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炽热,“救我们能救的!快!把梯子搬过来!”

时间在那一刻化作了有形且沉重的固体。我和米沙,一老一少,两个在战争夹缝中苟延残喘的影子,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光与热。我们像两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在书架组成的钢铁森林里疯狂穿梭。梯子被一次次架起,沉重的书箱被拖拽下来。我的手早已冻僵麻木,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老迈的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灼痛了眼睛。米沙年轻的身体也到了极限,搬运沉重书箱时,他牙关紧咬,手臂剧烈地颤抖,好几次差点连人带箱从梯子上栽下来。

“小心!”我嘶声喊道,心脏狂跳。

他稳住身体,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死不了……为了它们……死不了!”

一本厚重的古籍从高处的书架上滑落,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它。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我闷哼一声,抱着那本冰冷的书,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老爹!”米沙惊叫着冲过来。

“别管我……书……快!”我挣扎着,指向另一摞需要搬下的书。米沙看着我嘴角渗出的血丝,眼中泪水再次涌出,但他狠狠抹了一把脸,转身又爬上了梯子。那本被我护住的书,封面冰冷坚硬,硌在我的胸前,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我仅存的意志。我挣扎着爬起,肋骨处的疼痛如同有钝刀在缓慢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喉咙里那股铁锈味挥之不去。然而,看着米沙在梯子上摇晃的身影,看着那些从高处被小心翼翼传递下来的书籍,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我重新站直。

我们不再交谈,沉默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书籍摩擦的声响、沉重的木箱落地声,以及窗外偶尔响起的、不知落向何方的沉闷爆炸。时间失去了刻度,唯有书库入口处堆积如山的书箱,记录着我们这场绝望的赛跑。当最后一批精选的珍本——那些承载着古老智慧、人类最璀璨思想火花的典籍——被艰难地推入狭小的地下书库入口,沉重的铁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疯狂的世界。我摸索着,将挂在胸前、已被汗水浸透的那枚形似十字架的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

“锁好了。”我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背靠着那扇守护着人类精神火种的铁门,大口喘着气。米沙也瘫倒在我身边,脸色灰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跑完一场通向地狱的马拉松。尘埃在昏黄的应急灯光里缓缓飞舞,如同我们劫后余生的灵魂碎片。

然而,这喘息太过短暂。

铁门外,图书馆沉重的大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声音如同巨锤砸在心脏上。冰冷的寒风裹着雪沫灌入,随之涌入的是比寒风更刺骨的杀气。上尉带着一队士兵,幽灵般出现在门口,靴子踏地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回荡。他们来得太早了!离约定的六点还有好几个小时!

米沙瞬间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绝望地看向我。我撑着冰冷的铁门,艰难地站起身,肋骨处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上尉锐利的目光扫过空荡了许多、却依旧残留着大量书籍的大厅,最后钉在我脸上,嘴角挂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讽。

“书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藏起来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空旷的大厅,最终落在我身后那扇沉重的、毫不起眼的铁门上。

我沉默着,挡在书库的铁门前,像一堵即将倾颓的老墙。冰冷的钥匙隔着单薄的衣衫,紧贴着我狂跳的心脏。

上尉踱步上前,军靴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军装上残留的硝烟和机油混合的冰冷气味。他伸出手,不是指向我,而是越过我的肩膀,指尖几乎触碰到那扇冰冷的铁门。

“在里面?”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

我依旧沉默,只是更紧地靠住了铁门,后背传来金属坚硬冰冷的触感。米沙在我身后发出压抑的呜咽。

上尉脸上的嘲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冷酷。他猛地一挥手:“带走!”

如狼似虎的士兵扑了上来。粗暴的力量将我死死按在冰冷的铁门上,脸颊紧贴着粗糙冰冷的金属表面。我枯瘦的手臂被反拧到背后,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钥匙被粗暴地扯断链子,从我脖颈间剥离,带走了最后一丝体温,也带走了皮肤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上尉接过那枚沾着我体温的钥匙,在指尖随意把玩着,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应急灯微弱的光。他没有再看我,只是对着士兵冷冷地吐出命令:“看好他们。明天……处理掉。”他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在安排清理一堆垃圾。

我和米沙被粗暴地推搡着,押进了图书馆深处一间狭小的工具储藏室。铁门在我们身后“哐当”一声被锁死,隔绝了最后的光线。黑暗中,米沙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终于爆发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他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颤抖。

“完了……安德烈老爹……全完了……我们……都会死的……”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

黑暗浓稠如墨,储藏室里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机油混合的气味。米沙绝望的啜泣像钝刀子切割着死寂。我摸索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肋骨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实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冰冷而粘稠。

“米沙……”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嘶哑得厉害,“听着,孩子。”

他的啜泣声小了些,变成压抑的抽噎。

“书……在书库里。它们还在……只要它们还在……”我喘息着,努力让每个字清晰,“人类……就还没有完全输掉。只要书在……就有人在……”话语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米沙的抽噎声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断续、更加空洞。我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无法真正穿透那层包裹着他的、名为绝望的坚冰。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缓慢地爬行。储藏室没有窗户,不知外面是何时辰,唯有死寂和米沙压抑的呼吸声证明时间并未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米沙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而均匀——极度的恐惧和疲惫终于将他拖入了昏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丝微弱的光,如同幻觉般,悄然潜入黑暗。我抬起头,心脏猛地一缩。那光来自储藏室老旧铁门下方一道狭窄的缝隙。不是灯光,是月光!清冷、皎洁的月光,像一泓流动的水银,静静流淌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纤细而明亮的光带。它穿透了图书馆的层层阻隔,穿透了战争的阴云和死亡的阴影,竟然抵达了这间被遗忘的囚室!

这道光,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笼罩我的绝望。我挣扎着,忍着肋骨的剧痛,几乎是爬行着挪到门缝边。借着那神圣的月光,我赫然看到——就在门边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地躺着一本书!一本不大的诗集,深蓝色的布面精装,封面烫金的标题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光芒。

是那本!白天被上尉踢开,又被我拾起抱在怀中的书!在混乱的抓捕推搡中,它竟被遗落在这里,像一个奇迹,一个来自往昔岁月的无声信使!

我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够到它。冰冷而熟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握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婴儿。月光恰好透过门缝,慷慨地流淌在深蓝色的封面上。我屏住呼吸,颤抖着翻开书页。

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中如同天籁。月光清冷,却足以照亮那些黑色的、优美的铅字。我看到了熟悉的俄文诗句,那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冬夜》:

> *风雪席卷着大地,*

> *覆盖了道路的踪迹……*

> *生存并非易事,*

> *但活着胜过死亡……*

冰冷的诗句,在死亡的阴影下,却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灵魂。一行,又一行。那些关于风雪、关于道路、关于生存与死亡的词句,在清冷的月光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重量和光芒。它们不再是印在纸上的符号,而是化作了滚烫的血液,注入我濒临枯竭的血管。生存并非易事,但活着胜过死亡……这低语在寂静中轰鸣,盖过了窗外隐约的炮声,盖过了米沙沉睡的呼吸,盖过了自身恐惧的心跳。我贪婪地读着,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月光下,翻动的书页像振翅欲飞的白鸽,文字是它们清越的哨音。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囚室,此刻竟成了灵魂得以短暂栖息的圣殿。米沙在角落的阴影里沉睡着,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生存并非易事,但活着胜过死亡……”我无声地念着,手指抚过那行滚烫的诗句。就在这一刻,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储藏室门口。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铁门被猛地拉开,门外走廊幽暗的光线和士兵手中枪刺冰冷的反光一同涌入,粗暴地撕裂了储藏室里仅存的月光和宁静。刺骨的寒风灌进来,米沙被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蜷缩起来。

上尉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光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剪影。他身后是几个持枪的士兵,枪口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他扫了一眼室内,目光掠过惊恐万状的米沙,最终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手中的诗集上。他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极深处,有鱼影悄然滑过,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随即,那丝波动消失了,只剩下惯常的冰冷和漠然。

“时间到了。”他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宣读一份例行公文。

士兵上前一步,枪口指向我们。米沙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本能地看向我。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书页上,停留在那几行月光下熠熠生辉的诗句上。清冷的月光,此刻只吝啬地照亮了我手中的方寸之地。我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上尉,他的脸隐藏在走廊的阴影里,只有军装的轮廓异常清晰。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先生……请再给我一分钟。”我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最后那几行未读完的诗,“让我……读完这一页。”

储藏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士兵们似乎有些错愕,下意识地看向上尉。米沙忘记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上尉站在光影的交界处,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尘埃在士兵枪刺反射的冷光里无声漂浮。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被战争雕刻得坚硬如石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一分钟。”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像在冰层上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

我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书页。那清冷的月光仿佛更加明亮了一些,温柔地笼罩着最后的诗句。储藏室里的空气凝滞如铅,士兵们的枪口在昏暗中闪着幽蓝的光,如同野兽窥伺的眼睛。米沙蜷缩在角落,惊恐的泪水无声滑落。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着尘埃和铁锈的味道。我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行未尽的诗句上,月光如温柔的手,拂过铅字:

> *……让那未来的日子,*

> *照亮我们的往昔。*

指尖拂过“照亮”这个词,粗糙的纸张传递着一种奇异的暖意。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低沉、缓慢,却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漾开微弱的涟漪:

“让那未来的日子,照亮我们的往昔……”

最后一个音节在冰冷的空气中轻轻消散。我合上诗集,深蓝色的封面在月光下如同沉静的深海。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门口阴影里的上尉。

“好了。”我说。

上尉的眼神似乎在我合拢的书本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被那书本合拢的轻微声响触动了一下,旋即又沉入无边的寒潭。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拽起。肋骨处的剧痛瞬间袭来,我闷哼一声,身体几乎被架离了地面。那本诗集从我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恰好落在那道皎洁的月光光带里。深蓝色的封面沐浴着清辉,像一个沉睡的谜。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向外走去,经过上尉身边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地上那本静静躺在月光中的诗集。他的脸依旧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我仿佛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曲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刺中,快得无法确认。

我被押着走向图书馆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身后的储藏室里,米沙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安德烈老爹——!”那声音如同被利刃刺穿的鸟鸣,尖锐地划破了死寂,随后被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无情地截断、吞噬。

黑暗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我们最终停在图书馆最深处一间废弃的旧阅览室门前。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没有灯,只有高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稀薄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废弃桌椅混乱堆叠的轮廓。

我被推进去,身后的门立刻被关上、锁死。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彻底的黑暗和死寂降临。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然而,内心却异常地平静。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帕斯捷尔纳克的诗句,它们像一串温暖的火种,在无边的黑暗中幽幽燃烧。生存并非易事,但活着胜过死亡……让那未来的日子,照亮我们的往昔……

我闭上眼。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书页在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如同细雨洒落森林。那是人类智慧的低语,是无数灵魂在时间长河里的合唱。它们穿透了厚厚的墙壁,穿透了战争的阴霾,穿透了死亡的威胁,汇聚成一片无声的、浩瀚的海洋。

外面,这座城市仍在炮火和严寒中挣扎,无数生命在刻薄与荒芜中无声熄灭。但在此刻,在这间被遗忘的囚室里,在即将到来的永恒黑暗之前,我心中却充盈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圣洁的满足。我以我的方式,与这生命最慷慨的馈赠——那些承载着思想、美与爱的书籍——相爱到了最后一刻。这爱,足以抵御岁月的刻薄,足以照亮永恒的荒芜。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无数书页在无声翻飞,如同白鸽的翅膀,掠过废墟,飞向尚未被战火染指的黎明。

上一章 01 归泉 归泉最新章节 下一章 03 你是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