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抹纤影同时跃离跳板,像被同一根丝线牵起的风筝,足尖绷直的弧度分毫不差,还不等水花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轻盈地落入水中。
发育期的生长痛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一个发育阶段罢了,可对一个即将参加东京奥运会的跳水运动员来说,是致命的。
因为疫情的原因,东奥推迟了一年,而恰恰我又在这一年里逐渐经历发育期。起跳的瞬间听见膝盖里传来细碎的声响,身体在腾空时伸展,每一寸生长痛都化作空中转体的弧度。那些隐秘的疼最终变成了入水时最柔软的浪花。
最近训练的状态越来越差,发育是一个问题,但更严重的是心态。
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怎么会承认自己变得越来越差。
江绾栀“小沅。”
我的搭档江绾栀,也是我进国家队以来最亲近的朋友。大家都说我们是跳水界的双子星。
江绾栀扶起我的胳膊,她赛前就看见了我在揉小腿肌肉,知道我的韧带又在隐隐作痛。
我胡乱抹去脸上的水,趴在岸边喘着气。
季随茵“上来。”
季随茵,我和江绾栀的教练,在役的时候虽然没闯荡出个什么出名成绩,但是带出来的人都是顶顶好的,也是出了名的严厉。
看季随茵阴沉的表情就知道又要挨训了,我坦然地耸了耸肩,拿起放在岸边的毛巾披上。
我呼出一口热气,浑身感觉酸酸的使不上力,脑袋也有点晕。
季随茵“郁沅,怎么?你是想临近奥运会被换掉名额?”
季随茵“就你这个状态,自己一轮游是一回事,拖累队友丢中国跳水队的脸呢?”
季随茵“发育期是很难,但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
季随茵“怕,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好晕。
视野像浸了水的油画,眼前的灯光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好像有人握住我的手,温度却像隔了很远。
一瞬间,童年训练馆的氯气味道突然涌进鼻腔,我好像看见五岁时孤身一人的我不断跳入水中,好像看见因为动作不规范被教练训斥,好像看见躲起来偷偷一个人哭的自己,好像看到了妈妈,她温柔地摸着我的脸,让我不要选择跳水。
滴——
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中,我猛地睁开眼睛却被强光刺激得有些疼。
眼尾湿湿的,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泪水,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随着每一次虚弱的眨眼轻轻颤抖着。
我尝试开口说话,可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江绾栀“小沅。”
江绾栀守在床边,看见我醒来过后摸摸我的额头,还是烫得吓人。
江绾栀“你不知道你快把我和季教练吓死了。”
江绾栀“说着说真你就突然倒过去了。”
江绾栀“你怎么发烧都不告诉我们呀,你傻呀!”
江绾栀“三十九度五还敢入水,你命不要了。”
我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从唇间溢出的微弱喘息证明我仍在艰难地维持着清醒。
我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捂住江绾栀说个没完的嘴。
郁沅“乖乖别念了,头疼昂。”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话密了点。
江绾栀闷闷地噘着嘴,替我顺了顺额前被冷汗黏着的碎发。
江绾栀“今天季教练可担心你了,她…”
郁沅“我知道的。”
我垂下眼眸,抿了抿发涩的唇。我都知道的,季随茵从我刚进国家队就开始带我了,这一路的坎坷都是她陪着我走过。我太了解她了,嘴硬心软,对我恨铁不成钢罢了。
我当然知道,她做的一切说的一切都是想让我变得更强大变得更优秀。
但哪有那么简单。
道理我都明白。
但长大,与自己的不完美和解,对于我这个骄傲的人来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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