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来不是句点,而是被钉在命运轮盘上的第无数个逗号。当规则开始吞噬现实,当每个呼吸都可能踩中致命陷阱——你以为的“清醒”,不过是另一场噩梦的入场券。】
深夜的住院部浸在墨色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潮气凝成冰棱,顺着惨白的墙皮缓缓滑落。
长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将斑驳的地砖切割成破碎的棋盘,瓷砖缝里渗出的水痕在灯光下泛着青灰,像极了某种蛰伏的生物在吐息。
所有的声响都被拧成了细不可闻的丝——输液管滴落的水珠撞在托盘上,碎成黏腻的回响;通风口的金属网筛过夜风,发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轻颤。
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像无形的蛇,倏地钻入被窝,缠上了段司南的脖颈。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额头上、鬓角边,甚至后颈的碎发,都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
是冷汗。
她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指尖传来的湿冷触感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又做噩梦了吗?自从确诊脑癌,尤其是开始放疗后,剧烈的头痛和光怪陆离的梦境就成了常客。但这次,残留的感觉格外清晰——那阵风,太真实了,带着一种不属于初夏夜晚的、穿透一切的阴冷。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窗户的方向本该透进来医院大院常年不熄的路灯光晕,此刻却只剩下纯粹的墨色。
停电了?段司南摸索着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按下电源键,屏幕一片漆黑,毫无反应。
关机了?
她皱紧眉头。不可能。每晚睡前,她都会强迫症般确认手机插在充电器上,那点微弱的充电指示灯是她沉入黑暗前最后的安全感。怎么会没电?
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世界包裹。只有一轮硕大、惨白、异常清晰的圆月,孤零零地悬挂在窗框的正中央,清冷的光辉泼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惨淡的方形。
这景象让她心头的不安更甚。医院大院,即使在深夜,也绝不会如此伸手不见五指。那排整齐的路灯呢?住院部其他窗户透出的零星灯光呢?都消失了?仿佛整个医院,不,整个世界,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和这轮过于明亮的月亮所吞噬。
为了验证“停电”的猜测,她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着熟悉的开关位置。咔哒一声轻响,她按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光明降临。灯,果然没亮。
但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攫住了她。不是简单的停电那么简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仿佛时间本身都在这黑暗中变得粘稠、缓慢。那轮月亮的光,冷得瘆人,不像是在照明,倒像是在窥视。
喉咙深处传来一阵干裂的灼痛。最近放疗的副作用让她的嗓子总是像着了火。她习惯性地看向角落的饮水机,红色的“缺水”指示灯在月光的映照下,像一只沉默而饥渴的眼睛。
算了,不麻烦值夜班的护士了。段司南挣扎着坐起身,头部传来熟悉的钝痛,她咬牙忍下。
库房就在走廊尽头,自己去换桶水吧。她扶着床沿,有些虚浮地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挪向病房门。
冰凉的门把手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莫名的心悸,准备拧开。
就在她的指尖刚用力的一刹那——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原始暴戾的嘶吼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门外的死寂。
那声音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像是某种巨大野兽被激怒时的咆哮,又像是金属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尖啸,带着穿透灵魂的恶意和力量,狠狠撞击在薄薄的门板上,也狠狠撞在段司南的心口。
她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撞在身后的病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什么声音?!医院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野兽?疯子?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手脚并用地扑向门锁,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旋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拧死!又慌乱地挂上额外的安全链,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恐怖的嘶吼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再次浸透了病号服。
门外,那可怕的吼叫声似乎远去了,但死寂中残留的震荡感,比声音本身更让人窒息。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加剧,眼前阵阵发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停电……诡异的黑暗和月亮……野兽般的吼叫……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就在她惊魂未定,大脑一片混乱,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
整个房间,毫无征兆地,骤然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段司南双眼剧痛,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用手臂遮挡。
是来电了?她心里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下一秒,这庆幸就被更深的寒意冻结。
这光…太亮了…亮得不正常!不是病房顶灯那种柔和均匀的光线,更像是……一道巨大的、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直直地、毫无遮拦地打在她的身上!光源……似乎来自窗外?
一种强烈的、被某种巨大存在凝视的感觉,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强忍着刺目的光线,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困惑,缓缓放下手臂,犹豫着,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那扇巨大的窗户。
窗外,依旧是浓墨般的黑暗背景。
但是,那轮惨白的月亮……
它……裂开了。
不,不是裂开。是变成了两个!
两个一模一样的、巨大的、散发着惨白冷辉的圆月,正静静地、并排悬挂在深不可测的黑色天幕之上。
它们大小一致,亮度相同,冰冷的光辉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病房,连同段司南惊恐万状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
“这……怎么可能……”段司南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即将冲出口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倒映着那诡异绝伦的双月奇观。
幻觉?一定是脑瘤压迫导致的严重幻觉!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眼前依然是那两轮冰冷、沉默、散发着非人气息的月亮。
她踉跄着扑到窗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
她探出头,不顾一切地向左右张望,向下方看去……除了吞噬一切、没有半点反光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没有路灯,没有其他建筑的轮廓,没有街道,没有声音。只有那两轮月亮,像两只巨大无情的眼睛,悬在深渊之上,冷冷地俯视着她,俯视着这片被黑暗隔绝的、孤岛般的医院。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法言喻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她。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地靠在窗边。
就在这时——
“嗡……”
被她遗忘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充电提示,不是系统启动。屏幕中央,直接跳出了一条清晰的消息通知:
〖欢迎你,我的病人。〗
发送者的头像,是一棵在暗沉背景中伫立的、轮廓分明的松树,枝叶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近乎墨绿的暗沉色泽,透着一股森然和死寂。
而发送者的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标点符号:
〖.〗
段司南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完全不认识这个头像,更不认识这个名字。这诡异的问候,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在双月冰冷的光辉下,散发着致命的气息。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点开了那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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