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梅雨季的潮湿空气里,林夏指尖抚过牛皮纸包裹上模糊的邮戳。快递单角落洇开的水痕早已干涸,像是被雨水反复浸泡过的泪痕。胶带边缘蜷曲翘起,露出底下泛黄的旧报纸,那是三年前报道某商业联姻的社会版面,标题被水渍晕染成扭曲的墨团。当褪色的素描本滑落掌心时,几片干枯的栀子花簌簌掉落,脆得如同她们破碎的年少时光,轻轻一碰,便在工作台上碎成细小的粉末。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那是时光封存的味道,带着一丝苦涩与怅惘。
泛黄的纸页间,铅笔线条里藏着时光褶皱。扎马尾的自己正咬着笔杆解数学题,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苏瑶甚至细致地勾勒出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公式;穿碎花围裙修剪玫瑰的侧影,被苏瑶用彩铅添上跃动的光斑,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还有那年暴雨,她举着书包奔跑的狼狈模样,衣角飞扬的弧度里,藏着苏瑶画了又擦的犹豫笔触,纸张被橡皮擦得微微起毛,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专注作画的少女皱着眉头,反复斟酌每一根线条的样子。在某些页面的空白处,还零星点缀着苏瑶随手写下的短句:"今天她的笑容像向日葵"、"她说起未来时眼睛会发光",字迹工整又带着几分俏皮。其中一页角落夹着半张电影票根,是她们逃课去看《泰坦尼克号》时留下的,票根边缘被摩挲得发毛。
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我逃婚了,在老画室等你"的墨迹边缘发皱,像是写信人反复摩挲过的痕迹。林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十八岁生日那天,苏瑶在画室天窗下说要为她画一幅永恒的夏天,阳光透过天窗洒在苏瑶的发梢,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可谁能想到,次日清晨,苏瑶就被塞进开往北方的婚车里。从那之后,她们的联系戛然而止,只留下林夏在老画室的栀子树下,一次次徒劳地等待。后来林夏才知道,苏瑶的家族企业濒临破产,这场婚姻成了挽救家族的筹码,而苏瑶在订婚宴前夜,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流着泪画完了最后一幅关于她的画。她曾在日记本上疯狂写满"我不想失去她",字迹划破纸张,在背面留下深深的凹痕。
暴雨砸在出租车挡风玻璃上,如同无数颗破碎的心。雨刷器机械地摆动,却始终无法扫清林夏眼前的模糊。车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成斑斓的色块,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思绪。计价器跳动的数字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眼,林夏攥着素描本的手满是冷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当她跌跌撞撞推开画室生锈的铁门时,霉味裹挟着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眼眶发酸。手电光束扫过斑驳的墙面,整面墙的巨幅油画骤然撞进视线:她们并肩站在栀子花树下,苏瑶笔下的自己笑得肆意张扬,而画中少女的眼神却带着某种决绝。红漆写就的"对不起"还未干透,顺着画布纹理蜿蜒成暗红色的溪流,在墙根处汇聚成小小的血泊。画的角落,苏瑶用油画刀刻下了一行小字:"原来我最想画的,是与你共度的每个瞬间",旁边还刻着两朵缠绕的栀子花图案。
画架旁散落的药瓶在水洼里打转,止痛片说明书被雨水泡得发胀,药片的名称和服用说明都已难以辨认。急救人员掀开蓝布时,林夏看见苏瑶蜷缩的姿势,像极了当年躲在画室角落画速写的模样。只是如今,她的身体那样单薄,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在苏瑶身旁,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显示她早已患上骨癌,却依然强撑着完成这幅画。监控录像里,穿白裙的身影抱着画冲进工地的画面刺痛她的眼睛,暴雨中翻飞的衣角,最终消失在坍塌的脚手架阴影里。苏瑶最后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那个雨夜。原来,她逃婚不只是为了赴约,更是想在生命的最后,完成那个关于夏天的承诺。她临终前在画架上绑了一封信,信纸上只有一行字:"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信纸边缘还沾着点点血迹。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夏跪在满地狼藉中,轻轻拾起被雨水浸透的素描本。她忽然想起素描本扉页藏着的秘密——在那些被岁月磨白的边角处,苏瑶用极细的铅笔写满了"我喜欢你",如今被雨水晕开,化作一片朦胧的温柔。窗外,梅雨季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画室的栀子树上,恍惚间,林夏仿佛又看见年少时的苏瑶,在阳光下,微笑着向她招手。风拂过,带来一阵清新的花香,那是新生的栀子花,在废墟中悄然绽放,如同她们未曾说出口的,永恒的青春。而在画室的另一个角落,苏瑶偷偷保存的相册里,夹着无数张偷拍林夏的照片,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不同的心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