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裹挟着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将北京六月的午后炙烤得如同熔炉。林夏抱着牛皮纸包裹的画稿,在美院传达室斑驳的铁门前驻足。画稿边角还残留着小城画室的颜料碎屑,那是苏瑶最后一幅未完成的《雨夜》,画布上半融的紫色颜料,像极了她们分别时对方眼角未干的泪。
"退学手续办得急,行李都是宿管帮忙打包的。"大爷合上登记簿,铜框眼镜滑到鼻尖,"说是家里突然出了事。"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林夏望着远处教学楼的红砖墙,仿佛还能看见苏瑶背着画板奔向画室的身影。那些关于联展的畅想、对巴黎美院的憧憬,此刻都被锁进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后。
她踩着胡同里青石板的裂缝,挨家挨户询问。画廊橱窗里陈列的画作折射着冷光,直到第七家店主擦拭着莫奈风格的睡莲,压低声音道:"苏老板在ICU躺了三个月,遗嘱都立好了。苏小姐跪在祠堂三天,额头磕出血才肯签字。"林夏攥着画稿的手突然颤抖,一张素描纸滑落,画面上两个少女在栀子树下欢笑的模样,被路过的自行车碾出一道深色车辙。
回到小城时,暴雨正冲刷着褪色的路牌。林夏望着花店旧址上推土机留下的沟壑,泥水里漂浮着几片残败的栀子花瓣。施工牌上"苏氏集团商业综合体"的红漆还未干透,风掠过钢架发出呜咽,恍若苏瑶教她调色时哼唱的民谣。公告栏上的拆迁通知被雨水泡得发胀,而她的目光却凝固在角落手写的一行小字:"苏宅旧址将于本月举办订婚宴"。
王婶的蓝布围裙沾着面粉,拽着她躲进楼道时,白发在穿堂风里乱颤:"那小子是做建材生意的,听说彩礼摆了半条街。苏小姐现在穿旗袍可气派了,就是......"话音被惊雷劈碎,林夏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突然想起苏瑶总说旗袍裹着难受,画画时非要把盘扣全解开。
深夜的雨敲打着防盗窗,林夏蜷缩在堆满画具的阁楼里。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通讯录置顶的"小月亮"刺得眼睛生疼。机械女声重复第三遍时,她忽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屏幕上晕开裂纹。去年今日的短信框里,苏瑶发来的语音还带着画室颜料的气息:"等我考上研究生,就把咱们的画挂遍全世界。"而此刻,最后那条未读消息安静躺在对话框里——"再等我一年,花开时..."
巷口的老槐树在风雨中摇晃,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刺破雨幕,照亮了施工队新挂的横幅:"苏氏集团与王氏建材战略合作签约仪式"。林夏将画稿塞进床底,那里还藏着半罐风干的栀子花瓣,是她们约定要做成香包的材料。花瓣早已失去了鲜活的香气,如同那些被现实碾碎的梦想,变得脆弱而干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城市里所有未说出口的遗憾。林夏蜷缩在黑暗中,听着雨声渐次覆盖了心跳。床头摆着的素描本上,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女孩并肩坐在画室天台上,背后是漫天星辰。那时苏瑶用炭笔指着夜空说,她们的名字总有一天会像星星一样挂在美术馆的墙上。而此刻,冰冷的雨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画中女孩们灿烂的笑容。
雷声轰鸣中,林夏摸出枕头下的手机,颤抖着将那个永远无法拨通的号码拖进黑名单。通讯录里"小月亮"三个字消失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也从她心里被连根拔起。她起身拉开窗帘,让雨丝飘进屋内,打湿了桌上散落的明信片——那是苏瑶初到美院时寄来的,背面写满对未来的期许,如今却成了时光深处最锋利的注脚。
雨势渐歇时,东方泛起鱼肚白。林夏打开窗,晨风裹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的工地已经传来机械的轰鸣声。她深吸一口气,弯腰从床底抽出画稿,在晨光中一页页翻看。那些被揉皱的纸页上,苏瑶的笔触依然灵动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中走出,笑着问她要不要去画室写生。然而现实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照见所有幻想的破碎。
林夏将画稿整齐叠好,装进纸箱。她知道,有些故事注定只能停留在某个雨季,而有些约定,永远等不到花开的那一天。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施工牌崭新的"苏氏集团"字样上,而她转身离开房间,将过去的回忆连同潮湿的雨季,一起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