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的日头正毒,我蹲在廊下给新栽的紫苏苗浇水,叶尖的水珠折射着光,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
忽听得院外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撞开竹篱笆——是前院洒扫的小菊,鬓角的珠花歪到耳后,喘得话都不利索:"王、王妃!
柳嬷嬷在回廊里犯了头痛病,疼得直撞柱子,现在...现在晕过去了!"
我放下瓦罐,指尖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柳嬷嬷昨日才送了下了曼陀罗的汤,今日就"突发"中毒?
倒像是急着要唱一出苦肉计。
我抽了帕子擦手,余光瞥见秋月攥着药箱从门里闪出来,眼底是我熟悉的紧绷——她定是也想起昨夜老黄狗吐的那摊带曼陀罗籽的汤了。
"扶到偏房。"我声音放得软,像寻常主家应下琐事,"小菊,你前头带路。"
偏房里阴凉,柳嬷嬷被四个粗使婆子架着,额角撞出块青紫,牙关紧咬,右手死死攥着胸前的香囊。
那是她一贯用的沉水香袋,此刻穗子散了半条,露出里面暗褐色的药末。
我蹲下来,假装替她理额发,指尖掠过那香囊时轻轻一嗅——除了沉水香,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曼陀罗混着苦杏仁?
倒比昨日汤里的毒更狠,直接冲着心肺去的。
"去烧温水,拿银针。"我转头对秋月道,余光看见柳嬷嬷的手指在榻上抽搐,指甲缝里沾着些褐色粉末——和香囊里的一模一样。
看来她是自己往香囊里加了料,想等毒发时栽赃到我头上。
毕竟这两日她总往我院里跑,若她身上的毒和我院中气味有关...倒是好计,只可惜她不知道,我昨日往自己的安神香囊里加了紫苏掩味,又怎会让她的毒香染到我这儿?
银针在火上烤过,我捏着细针戳进她指尖。
暗红的血珠冒出来时,她的眉头动了动。
秋月端来温水,我从药箱里倒出半瓶白色药末——是前日陈阿婆给的甘草粉,解曼陀罗毒最是温和。"嬷嬷,喝下去就不疼了。"我托着她后颈喂药,她喉结动了动,竟在吞咽时咬了我手背一口。
"嘶——"我吃痛松手,药碗"当啷"掉在地上。
柳嬷嬷却突然呛咳着睁开眼,眼尾泛红,盯着我手背的牙印:"王妃...好手段。"
我低头看那道牙印,慢慢笑了:"嬷嬷这是谢我救命?
还是怨我坏了你的局?"
她的手指在榻上蜷成鸡爪,盯着我鬓边的银簪——那支昨日故意遗落又捡回的簪子,此刻正闪着冷光。"老奴...老奴昏了头..."她声音发颤,"定是前日在药堂碰了不干净的药材..."
"药堂?"我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嬷嬷既是管着全府的用度,往后可要仔细些。
若是再碰着带曼陀罗的药材,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她猛地睁大眼睛,又迅速垂下头去。
我知道她听懂了——我在说,她昨日往汤里下的曼陀罗,我已识破。
傍晚时分,我蹲在庭院角落的石榴树下,将那只掺了紫苏的安神香囊"不小心"掉在草丛里。
香囊的线脚是我故意拆松的,里面的薰衣草混着几星细碎的荧粉——那是秋月白日里在市集买的,说是小孩子玩的夜明珠粉,撒在暗处会泛蓝光。
"姑娘,这能行吗?"秋月蹲在我身边,指尖捏着半袋荧粉,"要是被发现..."
"林婉柔等了七日,就为看我出丑。"我拨了拨香囊,让它更显眼些,"她若知道柳嬷嬷的毒没栽赃成功,定要派心腹来取我香囊里的'证据'。"
月上柳梢时,我倚在窗后,看那道黑影猫着腰溜进院子。
她穿着青布短打,头上包着帕子,可手腕上的红绳——是林婉柔房里二等丫鬟春桃的,上个月她替林婉柔送补品时,我见过那根系着碎玉的红绳。
春桃蹲在石榴树下翻找,指尖刚碰到香囊,我就看见荧粉在她手上泛开幽蓝的光。
她猛地站起,香囊里的薰衣草撒了一地,她攥着残片就要跑,却在跨出门槛时被我拦住。
"春桃姐姐这是?"我举着烛台,火光映得她脸色惨白,"大半夜来我院里捡东西,可是林侧妃丢了什么?"
她膝盖一弯就要跪,我侧身避开:"不必,明日我自会去给侧妃请安。"我盯着她手里的香囊残片,"就是不知道,侧妃见了这上面的荧粉...会不会好奇,是谁急着销毁证据?"
她浑身发抖,红绳上的碎玉撞出轻响。
我转身回屋,听见她跌跌撞撞跑远的脚步声,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林婉柔的破绽,终于露出来了。
深夜,我坐在案前整理草药笔记,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秋月端来参茶,轻声道:"陈阿婆已将信送出去了。"我望着笔记上刚记的"曼陀罗,辛温有毒,甘草可解",笔尖顿了顿。
那封信里写着林侧妃房里近日采购了三批曼陀罗籽,托的是城南药铺的孙太医——他是先皇后的旧人,最恨后党,林婉柔的母家正属后党一系。
窗外的竹影忽然晃了晃,我抬头望去,月光正爬上窗棂。
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青石板慢慢走近,鞋跟磕出轻响——不是丫鬟的软底鞋,倒像是...
"姑娘?"秋月疑惑地侧耳,"这脚步声..."
我合上笔记,指尖抚过案头的银簪。
窗外的风突然卷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那脚步声停在院门口,接着是门环轻叩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敲在人心上。
我望着被风吹动的窗纸,忽然笑了。这出戏,才刚要唱到高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