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三更时,窗外竹影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我正对着案头新采的曼陀罗花做笔记,笔尖在"辛温有毒"四个字上顿了顿——前两日林婉柔房里的曼陀罗籽采购记录,陈阿婆的信该送到孙太医手里了。
"姑娘,这脚步声..."秋月端参茶的手微微发颤,茶盏与托盘相碰,丁零一声。
我这才注意到,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已近了院门口,不是丫鬟们惯穿的软底绣鞋,倒像是玄色朝靴碾过碎石的轻响。
"是王爷。"我放下笔,指腹摩挲着案角那支银簪。
这簪子是前日在药铺换药材时,老匠人用碎银打的,尖儿上淬了半分乌头碱——若来者不善,倒能应急。
门环叩了两下,清响撞进院里。
秋月刚要去开,我按住她手腕:"我去。"
推开门时,月光正落在萧凛肩头。
他穿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间玉坠子在风里晃,映得眉眼愈发冷硬。
我垂眸行了个礼,听见他靴底碾过门槛的吱呀声,这才抬眼——他正盯着我案头的青瓷药盒,盒盖半开,露出几株晒干的紫苏叶。
"你每日捣鼓这些,到底为了什么?"他声音像浸了冰碴子,目光却没从药盒上挪开。
我心口一跳。
前日春桃夜闯院子的事,难道他已知晓?
可面上还得装得云淡风轻,我将药盒推远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包茉莉香粉——这是我今早新配的,掺了微量薄荷脑,若他真有那传闻中的"读心术",闻到这味儿该有些反应。
"不过是想活得久些。"我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
上辈子在急诊室见多了生死,穿来这宅斗如刀的王府,若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早该被林婉柔的毒汤灌死了。
他忽然皱眉。
我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眼尾微微发紧——这反应和上个月我在他书房外,他听见我默念"萧凛的茶里有夹竹桃"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活得久些?"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多了丝我辨不清的意味。
我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里,心跳漏了一拍。
他身后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峰软了些,倒不像往日里那尊活阎王。
我悄悄捏碎袖中香粉包,茉莉混着薄荷的清苦散开来。
他睫毛颤了颤,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太阳穴上——成了!
上个月在佛堂,我故意念"萧侧妃的珍珠钗该换线了",他第二日便罚了林婉柔的绣娘;前日我在廊下嘀咕"李嬷嬷的镯子是偷的",第二日李嬷嬷的镯子就被搜了出来。
原来他的"读心术",是要靠气味触发?
"王爷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吩咐?"我垂眸掩住眼底的波动,指尖掐着掌心——不能让他看出我已知晓他的秘密。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像是要把我骨头里的念头都挖出来。
末了却转身要走,玄色衣摆扫过我案角的药杵,"当啷"一声落了地。
"你......真的恨我吗?"他背对着我,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
我愣住。
前世的我,不过是个在手术台边打转的医生,哪懂什么深宅里的爱恨?
可这具身子的原主,被他罚去冷院三年,每日连饭食都要靠丫鬟偷来——他问出这句话时,我竟有些心疼他眼里的茫然。
"王爷觉得呢?"我捡起药杵,放回案上。
他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像片被风卷着的叶子,最终消失在院门外。
秋月关上门时,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窗纸上还印着他方才的影子,我摸着药盒里的曼陀罗籽,忽然笑了——原来这读心术,倒成了我和他之间的线。
第二日晌午,林婉柔的人送了篮青杏来。
竹篮上系着红绸,果香混着甜腻的蜜饯味,我站在廊下都闻得见。
"姑娘,这是侧妃送来贺乔迁的。"送果的小丫鬟垂着头,手指绞着帕子。
我注意到她腕子上有红痕,像是被指甲掐的——林婉柔惯会做戏,连丫鬟都要教得规规矩矩。
"放下吧。"我刚要开口,秋月突然挡在竹篮前:"侧妃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姑娘近日口淡,这青杏太酸。"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果上的蜜,凑到鼻前嗅了嗅,眉头猛地一皱。
我心下了然,命人将竹篮送去厨房。
半个时辰后,张厨娘红着眼眶来报:"那蜜里掺了马钱子粉,量少,得吃个把月才会发作。"
我摸着案头的记录册,在"林氏·六月廿三·青杏毒"那栏画了个圈。
窗外蝉鸣聒噪,柳嬷嬷端着药罐进来,鬓角沾了片药渣:"姑娘,新晒的枇杷叶好了。
对了,老奴娘家的柳大娘总说头痛,不知姑娘可有调理的方子?"
我望着她鬓角的药渣,忽然想起前日在药铺,她特意多买了川芎和天麻——这柳嬷嬷,倒比表面上更会藏事。
"头痛分虚实。"我翻开草药笔记,"柳大娘若常觉得头重脚轻,不妨用些川芎、白芷......"
窗外的风掀起纸页,"曼陀罗"三个字在纸上晃了晃。
我望着院外那株石榴树,昨日春桃翻找的地方,已冒出了新绿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