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萧凛离开时掀起的门帘,直到那抹玄色完全消失在月光里,才摸了摸发烫的脸,转身回屋。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秋月端来的药罐被映得泛着暖黄。
小石头的咳嗽声从偏房传来,我捏了捏药罐,忽然想起萧凛走时皱得死紧的眉头——他这两天确实太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翻出妆匣最底层的银针包。
原主学女红总被骂手笨,反倒让我这个现代急诊医生捡了个便宜。
那些藏在绣绷下的细针,消毒后就成了趁手的工具。
“姑娘,王爷来了。”秋月掀开门帘,声音有点发抖。
我手一抖,差点把银针包扔地上。
抬头就看见他站在廊下,晨雾漫过他的肩膀,连眉毛都沾了水汽。
腰间的玄铁剑挂着红穗子,在风里晃得人心慌。
“昨天说好要给你扎针。”我先开口,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太急了,本来该矜持点的,可看他眼下黑得像涂了墨,实在忍不住。
萧凛停在门口,喉结动了动。
黑羽跟在他身后,抱着个朱漆食盒,里面飘出桂圆和红枣的甜味。
“昨天太医说我肩颈堵得厉害。”他低头看着我手里的银针包,声音低沉,“你会?”
“学过一点。”我把银针包放在八仙桌上,用酒精棉片擦了擦手——这是我拿白酒和艾草泡的,原主以前总嫌味道冲,现在倒成了我的底气。
“王爷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帮你缓解一下。”
他没说话,直接脱了外袍。
玄色中衣下,肩背线条明显绷得很紧。
我搬了张木凳让他坐下,他坐得笔直,像是块冷透了的铁。
我捏着银针靠近时,闻到他身上有松烟墨的味道,还混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估计是昨天去了校场。
“可能会有点酸麻。”我手指轻轻扫过他后颈,那里的淡青胎记在晨光里像一片快落的枫叶。
他肩膀猛地一紧,我能清楚感觉到肌肉绷紧的声音。
“放松。”我说,“百会穴通脑,风池穴疏络,肩井穴……”
针尖刚碰到风池穴,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指腹上的茧蹭得我腕骨发痒,力道重得像钳子。
“你昨天……”他转头看我,眼尾泛红,“昨天碰我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昨天那阵头晕,还有他心里那句“她手真凉……像那年雪地里捡的小猫”,一下子全涌上来。
我看着他指节泛白的手,轻声说:“王爷要是觉得不妥,就算了。”
他松开手,咽了口唾沫,重新坐直。“扎吧。”
银针入穴时,他背还是绷得像弓弦。
我盯着他后颈的胎记,手下动作放轻了些:“以前我总说要给你绣枫叶荷包,你嫌俗。”
他声音闷闷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追着我要珍珠钗,要一起去踏青……”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像是卡壳了。
我指尖微颤,轻轻捻动风池穴上的银针。
“人都会变的。”我笑了笑,“就像王爷以前嫌我吵,现在也能坐在这里让我扎针。”
他没接话。烛火跳动,映得他耳尖慢慢红了。
扎完肩井穴,我往后退了半步。
看他脊背渐渐放松,眉心那道褶也平了。
“舒服吗?”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
我正要收针,忽然看到他睫毛剧烈抖了一下,瞳孔也缩了缩——读心术又触发了?
“我想保护自己,但也想被理解。”这念头清晰得像有人贴在我耳边说。
我猛地抬头,正好撞上他发红的眼尾。
他也看着我,喉结动了动:“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手一抖,银针“当啷”一声掉进铜盘里。
他却没躲,反而伸手抓了我的手腕,指腹按在我脉门上:“是你对吧?昨天那阵头晕,是你传给我的?”
“王爷说什么?”我强装镇定,指甲掐进掌心。
他手烫得像烧红的炭,“可能是银针通了血脉,您感觉错了。”
“错觉?”他笑了,笑得很轻,“我听见了,沈青黛。你心里藏着好多话,从前我竟然不知道。”
我背后一阵冷汗。他的拇指在我腕骨上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
偏房里忽然传来小石头的咳嗽声,我顺势抽回手:“我去看看小石头,他该喝药了。”
“我让黑羽去。”他起身穿外袍,玄铁剑撞在桌角发出一声轻响,“你……明天还能来吗?”
我愣住。
他耳尖红得快滴血了,低头系腰带时,发尾扫过后颈的枫叶胎记,声音轻得像叹息:“肩井穴扎得挺舒服。”
“好。”我答应得太快,连我自己都有点意外。
他转身要走,黑羽抱着食盒进来:“王妃,这是王爷让厨房炖的参汤。”食盒一打开,甜香扑面而来。
我盯着碗底的红枣,忽然听到窗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秋月端着空药碗从偏房出来,眼神在院角竹丛顿了顿——那里的竹叶动得不太自然。
“姑娘,我去倒药渣。”秋月把碗塞给我,转身往院角走。
我望着她发间那支银簪,想起她昨天说过的话:“这簪子尖儿淬了点鹤顶红,防个万一。”
萧凛的脚步已经走到院外。
我捧着参汤站在廊下,看他翻身上马时回头望了一眼。
晨雾里他的轮廓模糊,但能看清嘴角那一丝浅浅的弧度——像雪后初融的冰棱。
院角竹叶沙沙响。
我低头喝汤,甜味在舌尖散开,听见红菱的声音从墙外飘来:“林侧妃,今天王爷在王妃院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呢……”
风吹着她的话钻进我耳朵,我摸着腕上他抓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炭盆里的火星炸开,溅在窗纸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我,一个是原主。
“姑娘,药渣倒了。”秋月从院角回来,发间的银簪不见了。
她低头帮我整理袖子,轻声说:“红菱衣襟上别了支簪子,我帮她拔了。”
我看着她指尖沾的几点朱红,突然笑了。
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过,几片竹叶落在我脚边。
夜来得很快。
我坐在妆台前擦银针,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秋月掀开门帘,手里拿着个蓝布包裹:“门房说,这是主院送来的炭。”
我解开包裹,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块银霜炭。
火光映着炭块,像铺了一地星星。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得竹帘哗啦作响。
“姑娘,明天该换冬衣了。”秋月翻出件月白棉袍,“虽然针脚笨,但还挺暖和。”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窗外的人声打断。
我贴着窗纸往外看,两个小丫鬟举着灯笼走过,其中一个低声说:“听说王爷昨晚没回主院?”
另一个回头看了眼:“我亲眼见黑羽抱着铺盖进了王妃院子……”
灯笼光远了,只剩几句窃语随风飘来。
我摸着妆匣里压平的“林”字帕子,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敲在空瓮里,嗡嗡的。
炭盆里的银霜炭“噼啪”炸响,溅起几点火星。
我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把银针包放回妆匣最底层——那里还压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枫叶绣样,是原主偷偷绣的。
风又吹起来,竹帘沙沙作响。
我裹紧棉袍,忽然想起萧凛后颈那片枫叶胎记。
或许,这场乱局的线头,我已经慢慢握在手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