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我蹲在药炉前挑拣晒干的紫苏叶。
竹帘被风吹得一掀一掀,打在门框上“啪嗒”响。
秋月端着青瓷碗进来,碗里浮着两个雪白的汤圆:“姑娘,厨房刚送的桂花糖心。”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张厨娘做的,说是甜到心里去,我看她怕是把整罐糖都倒进去了。”
话音没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柳嬷嬷掀帘的动作太猛,头上的珠花晃得人眼晕:“王妃!不好了!”
她扶着门框喘气,额头汗珠直往下淌,“洗衣房张妈说,天还没亮就有人在井边嚼舌根,说王爷昨夜宿在咱们院里,还说您俩隔着窗说话,说什么‘青黛手凉’、‘再添个炭盆’……”
我捏着紫苏叶的手一顿。
药炉飘出的味道混着汤圆的甜,在鼻子里搅成一团。
“慌什么?”我把紫苏叶放进陶瓮,起身时故意碰了下茶盏,“去厨房拿两碟枣泥酥,给传话的人。”
柳嬷嬷瞪大眼:“这……这不是帮她们造谣吗?”
“她们要热闹,那就给足热闹。”我吹了吹汤圆,“你等着看吧,等太阳升到三竿,肯定有人说咱们院炭气重。”
柳嬷嬷张了张嘴,最后没再多问。
她转身离开时,我看着她发抖的背影笑了笑——以前原主总被这些婆子欺负,现在轮到她们被牵着鼻子走了。
院外渐渐嘈杂起来。
我推开窗,看见几个粗使丫鬟抱着冬衣走过,一个穿蓝布裙的正小声说:“昨天黑羽侍卫抱着铺盖进院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忙捂住嘴,眼睛却往这边瞟。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这是今早秋月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原主及笄时母亲送的,内侧刻着“平安”两个字,像是戴上了就能挡霉运。
“姑娘,王爷来了!”秋月低声叫道。
竹帘“哗啦”一声被拉开。
萧凛的玄色大氅带风进来,案上的医书哗哗翻页。
他眉头紧皱,眼神冰冷,连腰间的玉牌都在颤:“沈青黛,你知道外面传什么吗?”
我放下茶碗,瓷底磕在木案上发出轻响。
他站在我面前,像座山一样压下来。
“王爷若真在这过夜,”我抬头看他,语气淡淡的,“为什么我不记得?”
他瞳孔一缩。
我看见他攥着大氅的手指节泛白,声音沙哑:“你是说……我醉了?”
“昨天送来二十块银霜炭。”我走到炭盆前拨弄炭火,“烧得旺,门窗一关,人容易犯迷糊。”我侧头看他一眼。
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黑羽掀帘冲进来,短刀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响。
他单膝跪地,手里托着一块染红的帕子:“主子,在西跨院废井里找到这个。”
帕子一展开,一根银针掉了下来。
我认得出那红色——是前晚秋月发间不见的银簪漆。
“这针上有曼陀罗粉。”我捡起银针对着光,“混在炭盆里烧,会让人头晕,记不清夜里发生的事。”
萧凛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像是要把我捏碎:“谁干的?”
“林侧妃房里的红菱,昨天还在院外说王爷待了半个时辰。”我盯着他后颈的枫叶胎记,“她的簪子,是秋月帮她拔下来的。”
他松开手。
大氅扫过案角,茶盏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我脚边。
他看着银针冷笑:“好个林婉柔,用致幻药当武器。”
风从破窗灌进来,卷着碎瓷片在屋里转。
我弯腰捡茶盏时,他忽然又靠过来。
“昨晚……你说‘萧凛,你的手比我还凉’,是真的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炭盆火星炸响,映得他眼里有火苗跳动。
那天他喝多了,我替他盖被子时确实说过这话,以为他不记得了……
“王爷听错了。”我低头看地上的茶渍,喉咙堵得慌。
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浅,但眼角冷意化开了些:“我没有。”
打更声响起,惊得竹帘又一阵晃。
他转身要走,大氅角擦过我手背,留下一点温度。
“三日后中秋家宴。”他在门口停下,“你跟我一起去。”
我望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
院角竹枝被风吹弯,水滴落在银针旁——那点致幻药,该失效了。
秋月从里屋出来,捧着一件月白锦袍:“姑娘,这是我新裁的冬衣,针脚齐整些。”她小声说,“刚才听门房说,林侧妃房里的小丫鬟摔了药罐,说是手滑……”
我接过锦袍,指尖触到领口绣的并蒂莲。
窗外麻雀飞过,几片竹叶落在我脚边。
中秋的月亮,快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