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妆台前,指尖抚过腰间的青玉香囊。
这是昨日夜里,我让秋月在绣坊赶制的——表面用月白缎子绣了并蒂莲,针脚匀得像流水,可谁能想到,囊身夹层里藏着薄如蝉翼的竹纸,还有小瓷瓶装着的仿制药水。
"姑娘,王爷的马车到了。"秋月掀起帘子,晨雾里飘来沉水香,混着马厩的草腥气。
我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珍珠簪,镜中映出她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那林府的李嬷嬷最是尖刻,您...可要当心。"
"放心。"我把香囊系紧,玉坠子轻轻撞在腰间,"李尚书昨日还托人送了请柬,说'沈侧妃的金疮药比太医院管用十倍',这会子见我,该是热络的。"
马车碾过青石板,萧凛坐在对面,玄色蟒纹大氅垂着金线流苏。
他今日特意卸了腰间的玄铁剑,连眉峰都松着些,倒像个被内宅琐事磨去棱角的闲散王爷。
见我看他,他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这样够蠢么?"
我憋着笑,瞥见他袖中露出半卷账本——正是昨日故意翻得皱巴巴的那本。"王爷这副连账册都看困的模样,倒真像被毒香迷了心智。"我压低声音,"等会子我与李尚书说话,您便...打个哈欠?"
萧凛眼尾的红痣跟着动了动,喉间溢出低笑:"都依你。"
李府的朱漆大门开着,门房见了萧凛的车驾,慌忙跪地磕头。
我扶着秋月的手下车,迎面撞上李尚书,他穿着宝蓝团花锦袍,额头还渗着细汗——到底是阴雨天,旧伤又发作了。
"王爷、王妃大驾光临,李某惶恐。"李尚书弓着背作揖,目光却往我袖中扫,"听闻王妃昨日送的药粉,让犬女喝了倒头便睡...今日特请王妃来,一是为李某诊脉,二是...看看婉柔的情况。"
我垂眸掩住眼底冷意——林婉柔昏迷三日,李尚书不说探病,倒先说诊脉,倒真把"利用"二字写在脸上了。"尚书大人客气。"我温声应着,随他往正厅走,"侧妃的病原是急不得,倒是大人的旧伤,若再拖延...怕是要落下病根。"
李尚书脚步一顿,回头时眉峰紧拧:"王妃医术高明,李某全凭王妃安排。"
正厅里燃着龙涎香,我刚坐下,便见萧凛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捏着茶盏,眼尾微垂——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倒真像被毒香坏了脑子。
我暗自松口气,转向李尚书:"大人且宽衣,我替您看看箭伤。"
他解了外袍,露出左肩狰狞的疤痕。
我搭脉时故意"咦"了一声:"大人这脉...气滞血瘀得厉害。
前日开的方子,可曾按时煎服?"
李尚书脸色微变:"每日都让厨房煎的..."
"那便怪了。"我指尖在他疤痕上轻点,"这伤处摸着发紧,倒像近日沾了寒湿。"我突然抬头,"大人可曾去过潮湿的地方?
比如...地窖?"
他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王妃说笑了,李某近日都在书房...啊,对了!
昨日去了趟书斋取旧账,那屋子背阴,许是沾了潮气。"
我垂眸替他涂药,指腹擦过他紧绷的皮肤。
书斋?
我昨日让小蝶打听,林婉柔的密信正是通过书斋的暗格传递。"大人书房的香倒特别。"我状似随意嗅了嗅,"龙涎露的味道?"
李尚书浑身一震,茶盏"当啷"落在案上。
我余光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明黄信笺——那是三皇子的常用笺纸。"王妃好鼻子。"他干笑两声,"是婉柔前日送的,说能宁神..."
"龙涎露性温,确实宁神。"我打断他,指尖悄悄蹭过案几边缘的香粉,"可前儿在长公主宴上,有位夫人闻了这香,说是头晕恶心...莫不是市面上的龙涎露掺了假?"
李尚书额头的汗更密了,正欲说话,外头突然传来通传:"大人,柳先生到了。"
我心里"咯噔"一跳——柳先生是三皇子的幕僚,前日在御花园替三皇子递过话的正是他!
我迅速起身,对萧凛福了福身:"王爷,我去净手,您替臣妾陪尚书大人说说话?"
萧凛抬眼,眼底漫着些茫然:"好。"他抓起案上的账本翻了两页,突然把账本倒扣在桌上,"这数目...怎么越看越糊涂?"
李尚书的脸瞬间白了,慌忙去扶他:"王爷莫急,李某让管家拿算盘来..."
我跟着小蝶往偏厅走,她的手比晨露还凉。"小蝶姐姐。"我轻声唤她,"前日在佛堂,你替我求的平安签,我收着了。"
她猛地抬头,眼眶发红:"姑娘...我...我不是故意帮着李嬷嬷的,她们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发卖去...去..."
"我知道。"我攥住她发抖的手,"你昨日在我房里留的那盏灯,我也看见了。"
她喉间发出呜咽声,带我们拐进一条抄手游廊。
林婉柔的院子种满了素心兰,香气里浸着药味。"姑娘小心门槛。"她蹲下身,指甲盖在床脚的莲花纹上一抠,暗格"咔嗒"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封信,最上面那封的字迹我认得,是柳先生的瘦金体。
我迅速抽出信,扫过"中秋宴席""西域蛇毒"几个字,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
秋月昨晚说的没错,三皇子要在中秋宴上对萧凛动手!
我摸出香囊里的竹纸,抄录时指尖发颤,末了把原信塞回暗格,又取出小瓷瓶,往信上滴了两滴仿制药水——这药水遇水会显影,到时候柳先生只会以为是自己漏了痕迹。
"小蝶,去院外守着。"我把抄好的信塞进香囊夹层,"若有人来,便咳嗽两声。"
她咬着唇跑了出去。
我刚要起身,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谁在里头?"李嬷嬷的尖嗓子像根针,"林侧妃的院子也是能随便进的?"
我整理好裙角,掀开门帘。
李嬷嬷穿着青灰色夹袄,手里攥着鸡毛掸子,目光像刀似的刮过我腰间的香囊:"沈侧妃这是...探病?"
"正是。"我指着床头的药碗,"侧妃的药该换了,我让小厨房重新煎了。"我顿了顿,"李嬷嬷若不信,不妨尝尝?"
她脸色一变,后退半步:"老奴哪敢。
王爷还在前厅等着,侧妃还是快些去吧。"
我从她身侧走过,能闻到她身上的沉水香——和柳先生昨日在御花园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原来李嬷嬷才是林府和三皇子的中间人!
我攥紧香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出了李府,萧凛扶我上马车时,指腹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问我是否得手。
我点了点头,他眼底闪过暗芒,声音却放得懒散:"今日累着王妃了,回去让厨房炖些补汤。"
马车驶离李府时,我透过车帘望见柳先生站在朱漆门外,正往我们这边张望。
他身后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映得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我摸了摸腰间的香囊,里面的信笺硌着皮肤——中秋宴的毒计,该轮到他们自食其果了。
"秋月。"我掀开车帘唤她,"回府后,去请王爷和你到我房里,我有要紧事说。"
秋月应了声,马蹄声得得,碾碎了满地秋光。
萧凛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我望着车外飞掠的树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皇子要的中秋宴,怕是要变成他的鸿门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