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雪粒子打在廊柱上,簌簌的像有人在敲窗。
我望着萧凛书房的灯影又晃了两晃,终于灭了。
"王妃,该回屋了。"秋月抱着狐裘过来,指尖冻得发红,"明儿个您还要去医馆看周大娘的腿伤,再熬下去可要落病根了。"
我摸了摸腕上的玉镯,温温的,到底是应了。
转身时瞥见西墙根有片新踩的雪印,形状像只三寸金莲——许是哪个小丫头贪看雪色。
第二日卯时,我在药炉前捣着艾叶,忽听院门"吱呀"一响。
抬眼正撞进萧凛阴鸷的目光里。
他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晨露,发冠歪了半寸,眼尾泛着青,倒像是整夜没合眼。
"王爷?"我放下捣药杵,"早朝可还顺利?"
他没接话,脚步虚浮地走近,指节抵在我额前三寸处。
这是他用读心术时的习惯动作。
我心尖一跳——往常他用这招总先问我同不同意,今日倒像要强行探听。
耳旁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过了半晌,他突然收回手,指节捏得发白:"你最近...很忙?"
我一怔。
他语气冷得像腊月里的井水深潭,哪还有昨日寿宴上"踏平江湖也要抓你回来"的滚烫?
"是,"我如实道,"周大娘的腿伤要换方,王管家娘子的胎像不稳,还有...西山那味寒蝉草,得赶在开春前寻到。"
他盯着我,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最后只甩下句"随你",便拂袖走了。
大氅扫过药架,碰倒半罐川贝母,黄澄澄撒了一地。
秋月蹲下去捡,小声道:"王爷今日像吃了枪药似的。
昨儿个您走后,奴婢听门房说,他在书房摔了三个茶盏。"
我蹲下身帮她拾药,指腹触到冰凉的贝母,突然想起昨夜灯影里他翻动密卷的模样——莫不是西山的事有了眉目?
可若如此,他该高兴才是。
午时用膳,我翻开常看的《千金方》,一张洒了茉莉香粉的信笺"刷"地滑出来。
"黛儿妆次:月上柳梢时,老地方等你。宋某。"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刻意模仿生手。
我捏着信笺笑出声——上回是"李公子",再上回是"陈秀才",这些人倒会换着花样编名字。
"又是伪信?"秋月凑过来看,气得跺脚,"定是林侧妃那起子人干的!
前儿个奴婢见李嬷嬷鬼鬼祟祟往您房里塞东西,被我骂走了!"
我将信笺凑到烛火上,看着墨字在火焰里蜷成灰:"他们懂什么人心?
真正的人心,哪是几封破信能撼动的。"
可话虽这么说,晚间替萧凛推拿时,我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他斜倚在软榻上,眉峰紧拧成川字,连我将药油抹在他肩颈时都没知觉。
"王爷近日思虑过重。"我揉着他后颈的风池穴,药油里掺了安神的合欢花,"闭目养神片刻吧,臣女替您疏解疏解。"
他闭了眼,呼吸渐缓。
我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一点点松下来——这是现代推拿手法的妙处,前世在中医院跟师父学的。
可随着他心绪平稳,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读心术,是不是要在他情绪波动时才最灵?
"疼吗?"我故意按得重了些。
他摇了摇头,喉间溢出极轻的一声"嗯"。
我望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他,哪像前日在寿宴上红着眼说"你若敢走我便抓回来"的人?
更夫敲过三更时,我替他盖好锦被。
他睡得不安稳,眉心还拧着,嘴里含糊地呢喃:"不属于...谁?"
我替他抚平眉峰,突然想起秋月说的摔茶盏,想起今早他探我心声时的急切——莫不是他用读心术太频繁,生出了幻听?
第二日晨起,我站在廊下等他用早膳。
往常这时候,他总带着晨露的寒气推门进来,靴底沾着半片银杏叶。
可日头爬过东墙,庭院里只有麻雀啄食的声响。
"王妃,"小丫头白芷捧着茶盏过来,"王爷说今日早膳在听风阁用。"
我接过茶盏,指尖被烫得一缩。
茶盏是萧凛昨日新赐的,冰裂纹青瓷,此刻却凉得像块石头。
"知道了。"我垂眼望着茶盏里晃动的倒影,"你去库房把那幅《松鹤图》取来,挂在正堂。"
白芷应了声,转身时裙角扫过廊柱。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前日她说黑羽老巢在西山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那是说谎的习惯。
"秋月,"我轻声道,"去查查白芷的卖身契。"
午后,我在偏殿整理医案。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半缕阳光,正照在案头的和离书上。
那是我刚入府时萧凛写的,边角已经泛了黄。
笔搁在纸上,墨迹未干的"沈青黛"三个字歪歪扭扭。
我望着这三个字,忽然想起昨夜他梦里的呢喃,想起今早空荡的早膳桌——若他连我的心都不愿信,我又何必强求?
雪又下起来了,大片大片落进庭院。
我望着满地新雪,忽然起了个念头:或许该去西山寻那味寒蝉草了。
反正...这王府的雪,也没那么难舍。
深夜,我坐在烛火前收拾药囊。
秋月端着热粥进来,见我摊开的铺盖,惊得粥碗差点落地:"王妃,您这是要..."
"嘘。"我按住她的手,"明日早起,你替我给王爷带句话。"
她眼眶瞬间红了:"什么话?"
我望着窗外的雪,轻声道:"就说...西山的寒蝉草,我替他寻到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模糊了窗纸上的灯影。
我摸着腕上的玉镯,忽然想起那日寿宴上,他说"我的心早已是你说了算"。
可如今,这颗心,怕是要迷在风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