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萧凛的手从药铺出来时,雪已经小了。
青布包裹沉得很,压得我掌心发烫——那里面躺着黑羽伪造的"情书",是三日前我在偏院梅树底下挖到的。
当时李嬷嬷端着补汤进来,我故意打翻瓷碗,溅湿的帕子正好盖住了土坑里露出的半片信笺。
"去义诊棚。"我仰头看他,雪花落进他眼尾的细纹里,"我要当众拆开这东西。"
他眉峰微挑,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玄铁虎符:"你早有准备?"
"从你在老夫人病榻前说'沈氏心思难测'那天起。"我摸了摸鬓角的寒蝉草,草叶上的冰碴已经化了,"我让秋月在每个药包夹层里塞了纸条,写着'若见王妃被冤,请来东市棚下'。"
他忽然低笑,指腹蹭过我冻红的耳垂:"原来你早把百姓变成了护心甲。"
东市的喧闹隔着半条街就撞进耳朵。
我远远看见义诊棚的蓝布帘被风掀起,老周头正踮脚往棚子里张望,怀里还抱着他孙女小桃——那孩子上个月出疹子,是我用银翘散退的烧。
"王妃!"小桃最先喊起来,手里的糖葫芦"啪"地掉在雪地上。
老周头抹了把脸,扶着棚柱就要跪,被我快步搀住:"周伯快起,地上凉。"
人群"轰"地围上来。
卖糖人的张婶挤到最前面,攥着我的袖子直抹泪:"昨儿李嬷嬷说您要卷了王府的药材跑,可您前日还往我家送了治咳嗽的枇杷膏啊!"
我拍了拍她手背,转身从包裹里抽出那张泛着霉味的信纸。
萧凛就站在我身侧,我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三日前他在我妆匣里发现这信时,正是这样的动静。
"王爷,你以为这是我的心声?"我展开信纸,墨迹晕开的"愿与公子长相守"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疼,"可你看这墨。"我把信纸凑到他鼻尖,"是松烟墨,掺了朱砂。
上个月林侧妃房里的小丫头打翻了朱砂罐,整个偏院的墨都染了红。"
他的指尖突然抖起来。
我看见他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些人,才是我真正的牵挂。"我抬高声音,让每个挤在前面的百姓都能听见,"我给周伯的孙女治疹子,给张婶的丈夫扎针治腿疼,给街角的乞儿送药粥——这些,是能写进信里的'心声'么?"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喊:"王妃从未背弃王府!"是卖豆腐的王二,他上个月被马踩断了腿,是我用夹板固定后又敷了半个月的接骨膏。
此刻他拄着拐杖挤进来,膝盖重重磕在雪地上:"我这条命是王妃救的,要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今日我给王妃跪——求王爷明察!"
"求王爷明察!"
"王妃是活菩萨!"
此起彼伏的喊声撞得棚顶的蓝布直晃。
我看见萧凛的手慢慢松了力道,原本攥得发白的指节渐渐恢复血色。
他望着跪了一地的百姓,眼尾的红慢慢漫到眼眶里,像被火烤化的红蜡。
"你若真想走,为何不亲口告诉我?"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可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颤抖,"你总说我读心术能看透一切,可你藏起心声时,我连你衣角都摸不着。"
我苦笑,反手按住他腕间跳动的脉搏。
这是现代心理学里的"安抚手法",通过感知对方的心跳来传递信任。
他的脉搏快得像擂鼓,一下下撞着我的掌心:"因为你说不信我。"我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你说'沈氏惯会装模作样'时,我就想,若连我的心都要你用读心术来验证,那...那算什么夫妻?"
他的呼吸猛地顿住。
我能感觉到他手腕的脉搏突然慢下来,一下,两下,像被春风揉软的柳枝。
"你听不到我的心声,是因为我在努力控制它。"我摸着他后颈翘起的碎发,那是他从前在战场熬夜时落下的习惯,"我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读心术能听见贪嗔痴,却听不见...听不见我给你熬的药里放了多少甘草,听不见我给你补的大氅针脚有多密。"
他突然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大氅上的雪水浸透了我的衣襟,冷得我打了个寒颤,可他怀里的温度烫得惊人,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融进去。
"我不该怀疑你。"他的声音闷在我颈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懂你的过去,可我愿意学着相信。"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
我这才意识到他抱我抱得这样紧,连百姓的喝彩都撞进了我们的世界里。
他低头吻我的额发,带着雪水的凉意,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烫:"这一次,换我护你周全。"
我望着人群外的街角,玄色劲装的身影正缓缓消失在巷口。
黑羽的蛇形玉佩在雪地里闪了闪,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唇角扯出个冷笑,转身融入了渐浓的暮色里。
"青黛?"萧凛捧起我的脸,指腹蹭掉我睫毛上的雪,"在看什么?"
"看雪。"我笑着摇头,挽住他的手臂往王府方向走,"天要黑了,该回府了。"
可走到巷口时,我听见东边传来隐隐的喧哗。
转头望去,王府东门方向的天空像被染了层血,有暗红的光在云里翻涌——那不是晚霞。
我攥紧了萧凛的手。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眉峰骤然拧紧。
"回府。"他把我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影卫。"
雪又开始下了。这一次,落在他大氅上的雪,再也化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