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那半块虎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兵部暗纹,晨雾裹着寒意从窗缝钻进来,沾在虎符冰凉的青铜表面。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秋月揉着眼睛从外间跑进来:"王妃,王爷在前厅审刺客呢!"
我将虎符收进袖中,跟着秋月往正厅走。
绕过月洞门时,正看见两个影卫押着昨夜那刺客跪在地,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淌着血,却直着脖子喊:"是柳尚书让我来的!
他说摄政王萧凛独揽军权,早该除了——"
"住口!"萧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他站在廊下,玄色朝服未换,腰间玉坠随着动作轻晃,"你当本王不知柳家勾结北戎的密信?"他甩袖指向刺客颈间,"你身上的虎符是北戎狼主亲赐,柳尚书私印在你怀里,还敢说与外敌无关?"
刺客浑身剧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小的只是拿钱办事......柳尚书说事成之后给我全家户籍,我、我鬼迷心窍啊!"
我站在廊角,望着萧凛紧绷的下颌线。
他昨日整夜未眠,眼下的青黑比晨雾还浓,可握剑的手稳得像山。
三个月前他还会因为林婉柔的眼泪迁怒于我,如今却能在刺客刀锋下,第一时间让人把虎符呈到我面前——这大概就是读心术带来的信任,比任何盟书都牢靠。
"封锁尚书府。"萧凛转身对影卫首领沉声道,"所有与柳家有文书往来的官员,全部带回慎刑司。"他的目光扫过我时忽然软了软,"青黛,你先回别院。"
我点头,却在转身时瞥见院外一顶青呢小轿被拦在门口。
轿帘掀开一角,露出柳如烟苍白的脸。
她发鬓散乱,往日总带着笑的眼尾红得像浸了血,正死死盯着我。
"小姐!"阿满从轿后追上来,试图扯她的衣袖,"咱们先回去——"
"沈青黛!"柳如烟突然尖声喊我,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
从老周的孙女出痘时你送痘浆法,到厨房小丫头摔碎茶盏你替她担着,你故意让萧凛听见这些真心话,让他信你!"她踉跄着往前扑,被影卫的刀鞘拦住,"你根本不是什么蠢王妃,你是......是拿我们当棋子的狐狸!"
我望着她,忽然想起半月前她捧着桂花糕来别院的模样。
那时她笑得多温柔,说"姐姐久居冷宫,妹妹替你备了些暖炉",可暖炉里藏着的,是能让人夜间咳血的寒蝉粉。
"柳小姐。"我走过去,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你总说我蠢,可你忘了——真正的聪明人,从不会把算计写在脸上。"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尚书府要完了,我爹要砍头了......"她猛地去抢影卫的刀,阿满尖叫着扑上去抱住她的腰,"小姐别做傻事!
咱们还有......"
"还有什么?"柳如烟甩开阿满,指甲掐进掌心,"我娘是罪臣之女,我弟是庶出,柳家没了我爹,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
沈青黛,你赢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纸,"你早就赢了。"
影卫押着她上轿时,阿满追在后面喊:"小姐!
小姐!"那声音撞在院墙上,碎成一片呜咽。
我站在原地,袖中虎符的温度渐渐渗进掌心——有些局,从柳家往我茶里下慢性毒药时,就已经开始收网了。
回到别院时,案上的医案还摊着。
我正翻到给老周孙女写的痘症护理记录,门忽然被推开。
萧凛的影子笼罩过来,带着股冷冽的梅香,是他常用的沉水香。
"他们审完了?"我转身,他却突然将我拥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透过朝服传来,一下一下,重得像擂鼓。
"谢谢你。"他的下巴抵着我发顶,声音哑得厉害,"谢谢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挡了这么多刀。"
我愣住。
三个月前他第一次用读心术听见我骂他"冷面阎王"时,气得掀了我的药柜;两个月前他听见我给小厨房丫头分月钱时的碎碎念,背过身咳了半天才说"成何体统";一个月前他听见我对着他的箭伤药方叹气"这傻子连金疮药都不会换",第二日就差人送了整整两箱西域金疮膏到别院。
可此刻他的怀抱这样暖,暖得我眼眶发酸。
我轻轻回抱他,指尖触到他后颈未愈的箭伤——那是半月前替我挡刺客时留下的。"我只是......"我吸了吸鼻子,"不想看你受伤。"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抱得更紧了。
窗外传来秋月倒茶的响动,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她向来最懂眼色。
午后,萧凛被皇帝召进皇宫。
我在院中等得有些心焦,便去药庐看老周配药。
老周正拿着我新制的拔罐器研究,见我进来忙笑道:"王妃,这东西治风寒真是神了,前日给门房老张拔了两回,他说后背暖得像晒了三天太阳。"
我正笑着应他,却见影卫小唐匆匆跑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萧凛站在院门口,玄色朝服上还沾着宫墙的暮色。
他见我出来,眼底的疲惫散了些,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陛下问我,为何偏信一个冷宫王妃。"
我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说?"
他牵起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臣说,若无王妃相助,臣今日已死于刺客刀下。"他指腹摩挲着我腕间的银镯——那是我用现代医学笔记换的,"陛下沉默了半盏茶,最后说......"他忽然笑了,"他说,萧凛,你终是学会看人了。"
夜风渐起时,我站在窗前看月亮。
新月像枚银钩子,挂在院角老梅树的枝桠间。
梅树还是枯枝,可我知道,等天气再冷些,就该结花苞了。
"在想什么?"萧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披了件狐裘搭在我肩上,"手这么凉。"
我转身靠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在想这院子里的梅树。"
他低头吻了吻我额头:"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的声音轻得像月光,"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让全天下都知道,萧凛的王妃,是沈青黛。"
我仰起脸笑:"那我等着。"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影子,是秋月抱着我的斗篷往偏房走。
她脚步轻得像片叶子,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们,月光落在她眼底,闪了闪,便消失在门后。
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日晨起时她说的话:"王妃,奴婢瞧着王爷看您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那时我只是笑,如今却懂了——有些情分,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等了一整个冬天,终于要发芽了。
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宿鸟。
我贴着萧凛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和更声叠在一起,忽然想起前日在药庐翻到的医书。
上面写着:"冬病夏治,夏病冬养",可有些心事,却是要在冬夜里,才捂得最暖。
近日天气愈发冷了,院角的老梅树虽还未开花,枝桠间却已结了层薄霜。
我望着那抹白,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梅树最是坚韧,越是冷得狠,花开得越香。"
或许等冬至到了,这满院的寒梅,就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