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风声灌入,带着塞外的萧索与血腥气,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一句问话,像是沉甸甸的石头,坠入我心底最深处,激起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转身走向主营帐的角落。
那里,一个蜷缩的身影正瑟瑟发抖。
她就是阿花,那个在战场上被我们俘虏的女兵。
她很年轻,脸上的血污也掩不住那份稚嫩。
此刻,她腿上的伤口因为战后的痉挛而不住抽搐,疼得她脸色惨白,嘴唇紧咬。
营帐里没有冰冷的刑具,只有我带来的药箱,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我蹲下身,无视她戒备警惕的目光,取出银针和伤药,轻声道:“别动,你伤口撕裂,再乱动这条腿就废了。”
我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对自己府里的丫鬟说话。
她身子一僵,眼中的敌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冲淡了几分。
我熟练地避开她的伤处,捻起一根银针,刺入她腿上几处穴位,她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两个字。
我一边为她清理伤口,撒上金疮药,一边用干净的绷带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我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一个纯粹的医者,而非审讯者。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北境长大的,”我像是闲聊般开口,“这口音,带着点吴侬软语的味道,是江南道来的吧?”
她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拼命摇头,嘴里含糊地否认:“不……不是!我就是北境人!”
这欲盖弥彰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我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突破口,就在这里。
我没有继续逼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战场上下来,很多人都会心悸、失眠,做噩梦。这叫战后惊症,是病,得疏导。”我收起药箱,示意她靠在软枕上,摆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懂一些疏导的法子,能让你睡个好觉。你只需跟着我的话,放松呼吸就好。”
这自然是我编造的理由。
我的医术,远不止疗伤那么简单。
我点燃一小撮安神香,用指尖蘸了点清凉的药膏,轻轻按在她眉心的神庭穴上。
同时,我启动了那项鲜为人知的医家秘术——以特定的语言节奏和呼吸引导,配合银针微刺,能让人在极度放松的状态下,潜意识被无限放大,从而吐露深埋的记忆。
“闭上眼,吸气……慢慢地……呼气……”我的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你很累了,需要休息……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那里很安全……”
阿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眼神开始变得涣散、迷离。
“你说,你们的粮草总能得到补充……是从一条‘内线’运来的。”我缓缓引导着她,“告诉我,接应你们的那个人,他是什么样子的?……他穿着什么颜色的官袍?”
她的嘴唇翕动着,像在梦呓:“深青色……袍角绣着金线……很华贵……他说……是太傅府的车马……”
太傅府!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李太傅,当朝三公之一,门生遍布天下,素以清流领袖自居,是朝堂上制衡萧凛这尊“杀神”的重要文臣领袖。
他怎么会跟北狄人有牵连?
我没有惊动阿花,让她沉沉睡去,自己则立刻起身,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萧凛。
萧凛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内鬼身居高位。
他当即调出近三个月所有军需物资的出入记录,尤其是那些以“贡品”、“药材”为名义出关的卷宗。
很快,一卷由李太傅亲笔签批的记录被找了出来。
上面写着,一批珍稀药材要送往边境外的寺庙祈福,可那批药材的数量和种类,足以装备一支千人小队月余。
老徐奉命取来地图,将那批“药材”的运输路线,与我们探知的敌军行动轨迹,以及李太傅名下的田庄、驿站,一一重叠标注。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条完整而清晰的地下输送链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从京城到边境,再流入敌军控制区,每一个节点都与李太傅的产业完美契合。
萧凛凝视着地图,许久没有说话。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
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淬着无尽的寒冰:“好一个清流领袖,好一个国之栋梁!背地里,竟是这样喂饱了北狄的豺狼!”
“光有这些,还不足以将他一击毙命。”我冷静地分析道,“李太傅树大根深,党羽众多,若是没有铁证,他定会反咬一口,说我们是构陷忠良。”
“那便让他自己,把铁证送到我们手上。”萧凛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询问。
一个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形。
“我们可以放出风声,就说降将阿花趁乱逃脱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同时,还要让太傅知道,阿花不仅知道粮草线,更掌握着一个名为‘龙脉计划’的全部名单。他不知道这计划是真是假,但他知道阿花是真的,这就足够让他自乱阵脚。”
为了让这出戏更逼真,我取来笔墨,模仿着阿花那略显生涩的笔迹,亲手伪造了一封密信。
信中,我让“阿花”向王爷投诚,表示愿意供出所有秘密,只求换取一条活路和家人的安全。
当晚,紫鸢便利用夜色,悄无声息地将这封信塞进了太傅府一名采买仆役的鞋底。
与此同时,萧凛下令,以搜捕逃犯为名,全城戒严,四门紧闭。
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一股紧张到极致的氛围迅速蔓延开来。
我们都知道,鱼饵已经撒下,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
当夜三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了关押阿花的营帐,手中短刃闪着寒光,直刺向沉睡中的阿花。
然而,他刚一动手,帐内四角早已埋伏许久的亲卫便一拥而上,瞬间将其制服。
火光下,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正是太傅府的心腹大管家。
面对萧凛亲自审讯,那管家没撑过半个时辰便全线崩溃。
他不仅承认了前来灭口是奉了李太傅的命令,更是抖出了一个更加惊天的秘密:李太傅已与北狄使者秘密会见过三次,双方约定,等到下月初一皇陵开启之日,他们将里应外合,届时,便是摄政王萧凛的覆灭之时!
“皇陵开启之日……”萧凛握紧了腰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风雪欲来,寒意如冰,“明日早朝,我要他跪着跟我说话。”
待萧凛带人离开,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准备收拾药箱。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侍卫呈上来的一份清单。
那是今日下午,太傅府以“慰问边关将士”为名,送来的一批药材。
这种时候送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本是随意翻看,核对是否有毒物。
然而,当我的目光扫过清单末尾时,却猛然停住了。
清单上,赫然写着一个药名——“迷心草”。
寻常大夫或许不识,但我家学渊源,对此物再清楚不过。
此草极为罕见,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可让人产生幻觉,神志不清,若是长期以特殊手法配伍使用,更能达到操控人心的诡秘效果,是某些秘术审讯中才会用到的禁药。
李太傅送来的药材里,怎么会有这个?
给谁用的?
给那些战后心神不宁的将士?
不,不对……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猛地抬头,望向萧凛离去的方向,瞳孔骤然紧缩。
他们……早就想控制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