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镇神汤滚得咕嘟响,艾草香裹着血腥味钻进鼻腔时,我正替伤兵扎完最后一针。
帐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是战车碾过拒马桩的声响。
"王妃!"秋月掀帘冲进来,发辫被风扯得散乱,"第二波敌军到了,带了十辆铁头车!
前阵的拒马和陷坑根本拦不住,已经冲到中军帐百步外了!"
我手指一紧,银针在布帛上戳出个洞。
上回探敌营时,我曾在敌军偏帐见过这种铁头车的图纸:车头包着三寸厚的精铁,车轮裹着生牛皮,寻常木栅栏被撞一下就得散架。
"老秦呢?"我扯下染血的手套,腰间的银针袋撞在木案上叮当作响。
"在西坡调试投石机!"秋月跟着我往帐外跑,鞋跟踩在泥水里溅起脏水,"紫鸢说铁头车怕火,可咱们的火油都在东仓库——"
"东仓库?"我猛地刹住脚。
前日为防敌军夜袭,我特意让老秦把火油桶埋在东西两侧的乱石林里,东侧离中军帐更近,可此刻铁头车正从西边压过来......
"去牵我的青骓!"我拽住秋月的手腕往马厩跑,"让紫鸢带二十个火头军抄近路去东仓库,搬三桶火油到西防线!"
马蹄声在身后炸响时,我已经看清了战场。
十辆铁头车像十头喷着粗气的黑兽,车身上还挂着前阵士兵的残衣碎甲。
最前面那辆的铁头上,还插着半支没射完的箭。
"停——车——!"敌军将领的喊杀声混着铁轮摩擦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我猛抽马缰,青骓前蹄扬起,在离防线三十步的土坡上站定。
老秦正扒着投石机的支架往下看,见我过来急得直跺脚:"王妃!
投石机的射程最多到铁头车后二十步,砸不中车头的!"
"不用砸车头。"我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指腹蹭过粗糙的火石,"砸车辙。"
老秦愣了愣,突然拍着大腿笑起来:"对!
铁头车的轮子陷进泥里就转不动!
王妃您看——"他抄起旁边的铜锣"哐哐"敲了两下,"投石组听令!
目标铁头车前轮轨迹,放!"
"咻——"第一颗石弹擦着铁头车的车顶飞过,在它右侧的泥地里砸出个深坑。
第二颗、第三颗紧随其后,泥点溅在铁车的护甲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紫鸢到了!"秋月指着东边喊。
果然,二十个火头军扛着火油桶从乱石林里钻出来,紫鸢跑在最前头,腰间的匕首割断了最后一道荆棘。
"倒!"我举着火折子大喊。
火油顺着车辙的泥坑淌开,像条泛着腥气的黑蛇。
铁头车的轮子碾过泥坑时,我看见车夫的脸突然扭曲——他们大概闻到了浓重的油味。
"点!"
火折子划破空气的瞬间,整个西防线腾起一片火海。
铁头车的轮子裹着燃烧的火油打转,牛皮车轴"滋滋"冒着黑烟。
敌军士兵的喊叫声变了调,有人扑进泥水里打滚,有人举着刀往火墙外冲。
"好!"老秦的铜锣敲得更响了,"投石机继续砸!
别让他们靠近中军帐!"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正想往医帐跑,突然听见东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那声音比敌军的喊杀还响,像有千军万马踩着鼓点奔来。
"是玄甲卫!"不知哪个士兵喊了一嗓子。
我猛地转头。
尘雾里,萧凛的玄甲闪着冷光,他骑在乌骓马上,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玄甲上的血渍已经干了,凝成暗红的斑块,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那光比火墙还亮。
"青黛!"他在离我十步的地方勒住马,乌骓前蹄扬起,溅起的泥水落在我裙角。
我突然想起前日他说"等打完这仗",想起他颈间那点安心的血腥味。
此刻他单膝跪在马镫上,玄甲相撞的声音像极了定亲时的金器相击。
"我赢了。"他的声音盖过了火声、杀声、投石机的轰鸣,"回来娶你。"
周围突然静得可怕。
火墙的"噼啪"声,伤兵的呻吟声,甚至连铁头车燃烧的"滋滋"声都弱了下去。
我望着他,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看见他眼底翻涌的不是往日的冷硬,是我在医帐守夜时,他偷偷放在我案头的那盏灯。
"萧凛......"我喉咙发紧,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王妃万岁"。
玄甲卫们举着刀喊,普通士兵举着矛喊,连刚才还在灭火的火头军都举着水桶喊。
他们的声音撞在一起,像要把天掀翻。
我突然笑了。
前日在瞭望台,他说"我赢了第一场";今日在火墙前,他说"我赢了,回来娶你"。
原来他说的"赢",从来都不是杀了多少敌将,破了多少阵型。
"弓箭手左翼包抄!"我扯着嗓子喊,声音被欢呼声撕成碎片,"右翼跟紫鸢绕后!
萧凛——"我望着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该冲锋了。"
他低笑一声,抽出腰间的玄铁剑。
剑刃划破空气的声响里,我看见他眼里的光烧得更旺了。
"杀——!"
这一嗓子像颗惊雷,震得火墙都晃了晃。
玄甲卫的马蹄踢起泥块,撞进敌军阵型;弓箭手的羽箭遮了天,从左右两翼扎进敌群。
铁头车还在燃烧,火光照着萧凛的背影,他的玄甲被映得通红,像团烧不熄的火。
等喊杀声弱下去时,天已经擦黑了。
残阳把战场染成血红色,断旗、断矛、断箭插在泥里,像片狰狞的森林。
"王妃,刺客抓到了。"紫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手里攥着条带血的麻绳,麻绳另一头拴着个灰衣人——是白虎。
我摸出怀里的药瓶,那是用曼陀罗和远志配的,能让人在半昏迷状态下说真话。
白虎的脸被血糊住了,只露出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像匹被拔了牙的狼。
"龙脉计划是什么?"我蹲下来,把药末混着水灌进他嘴里。
他的喉结动了动,瞳孔开始散大:"地下......通道......皇陵......"
"通往哪里?"我掐住他的下巴。
"京城......皇宫......"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们要......控制中枢......"
我站起身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萧凛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玄甲上还沾着血,却把披风披在了我肩上。
"整军。"他的声音沉得像块铁,"天亮就往皇陵方向去。"
我望着他,突然想起前晚他指着地图说"伏龙山的日出"。
此刻残阳把他的脸染成金色,可我们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要开始。
"医队的药箱都收拾好了。"我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我跟你一起。"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有层薄茧,是握剑握出来的,却暖得烫人。
"报——!"
传令兵的马蹄声惊飞了几只乌鸦。
他滚下马背,膝盖砸在泥里,从怀里掏出封信:"京城急信,三皇子......三皇子在宫中秘密召集党羽......"
我展开信笺,烛火在风里晃了晃,映得那行字忽明忽暗:"局势危急。"
萧凛的手在我手背上紧了紧。
残阳落下去了,晚风卷着血腥气扑过来。
我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战场,突然想起萧凛说的"伏龙山日出"。
等打完这仗,我们还能看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