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密信的手被体温焐得发潮,医帐里的药炉“咕嘟”一声翻出泡来,艾草香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
孙大夫刚给最后一个伤兵换完药,正用布巾擦手:“王妃,要不去歇会儿?后半夜寒气重。”
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密信,三皇子那行“子时伏龙山启动”的字迹在脑海里烧出个洞。
萧凛说铁鹰卫半日到,但敌军显然等不得——北边的烽火刚冒起来时,我就摸到了腰间的银针。
那是用现代金属工艺改良过的,淬了微量麻醉剂,必要时能当信号弹用。
“孙大夫,麻烦把案几上的羊皮纸递给我。”我扯过药柜旁的棉帘裹在肩上,指尖已经触到了炭笔。
帐外的月光透过布帘漏进来,在羊皮纸上投下一片银霜,正好够我勾勒地形。
“您这是要画战图?”孙大夫把羊皮纸摊开时,烛火晃了晃,照亮他眼角的皱纹,“前日我巡营时听小兵说,北坡有片乱石林,最窄处只能过两匹马。”
我笔尖顿在伏龙山南麓,想起昨日紫鸢回报的情报——敌军前锋是游牧骑兵,最擅冲击平原。
“乱石林”三个字突然撞进脑子,我迅速在图上标出一片锯齿状纹路:“这里设拒马桩,陷坑挖在乱石林出口,他们冲进来容易,想调头?”我勾了勾唇角,“得把马腿全摔断。”
帐门被风掀开条缝,秋月抱着个陶瓮进来,发梢沾着霜:“王妃,您要的酸枣仁、茯苓都找齐了。老秦头在外面候着,说要看图纸。”
我把炭笔往嘴里一咬,快速在图上补完等高线。
老秦掀开帐帘时带进来股冷风,他搓着冻红的手凑过来,眼睛突然发亮:“这北坡标注的是鹰嘴崖?去年末我带人修箭楼,那底下有处暗河!”他粗糙的手指点在图上,“王妃您看,要是把拒马桩埋进暗河泥里,骑兵马蹄一陷——”
“就跟踩进烂泥潭似的。”我接他的话,把图纸卷起来塞进他怀里,“后半夜必须把投石机挪到西坡,陷坑挖三尺深,上面盖草席撒土。”
老秦把图纸往怀里一捂,转身就往外冲,皮靴在泥地上踩出“咯吱”声:“得嘞!我这就去喊小子们抬木料,保准赶在天亮前把这些‘坑’给敌军备好!”
药炉的热气模糊了帐帘,我蹲在炉边搅动药汁,酸枣仁的甜香混着茯苓的苦,在空气里缠成缕。
秋月蹲在我旁边扇风,火苗映得她脸通红:“王妃,这汤真能镇神?昨日张统领还说夜里梦见敌军砍他脑袋呢。”
“能。”我盯着汤里翻涌的褐色漩涡,想起现代心理学里的“安慰剂效应”,又补了句,“酸枣仁宁心,茯苓安神,喝下去就算不顶用——”我舀起一勺吹了吹,“至少能让他们觉得,有人在替他们兜底。”
天刚蒙蒙亮时,药瓮里的“镇神汤”已经飘满整个营地。
我端着木碗往校场走,晨雾里影影绰绰都是裹着棉甲的士兵。
张统领接过碗时,指节捏得发白:“王妃,末将定守住第一波!”
“不是守住第一波。”我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把碗往他手里按了按,“是只要守住第一波,我们就赢了一半。”
校场东边突然响起铜锣声,那是玄甲卫整队的信号。
我转身时,正撞进一片冷硬的玄甲里。
萧凛的披风还沾着露水,发冠下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乱翘,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要出征了?”我伸手替他理了理披风上的银纹,指尖触到甲胄下的体温,烫得我缩了缩。
他低头看我,眉峰软得像被晨雾浸过:“你负责守护这里,我负责为你夺回天下。”
我喉咙突然发紧。
前日他说要带我去伏龙山看日出时,眼里也有这样的光——像雪地里的火种,烧得人心里发烫。
“萧凛。”我拽住他的披风角,把个小瓷瓶塞进他手里,“防箭毒的药粉,甲胄缝隙撒点。”
他捏着瓷瓶的指节泛白,突然低头在我额角轻吻了下。
周围响起士兵们的哄笑,我耳尖发烫,正要推他,他已经翻身上马。
玄甲在晨雾里闪着冷光,像把出鞘的剑。
马蹄声由近及远,我站在校场边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玄色融进雾里。
药炉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摸了摸额角,那里还留着他的温度。
第一波喊杀声是在辰时传来的。
我正蹲在医帐前给伤兵扎针,突然听见北边传来闷雷似的轰鸣——是马蹄声。
“王妃!”紫鸢从校场方向跑来,发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敌军骑兵冲过乱石林了!”
我的手一抖,银针扎偏了半寸。
伤兵倒抽冷气,我却顾不上道歉,抓着药袋就往高处跑。
站在瞭望台往下看,尘土像面黄色的墙压过来,敌军骑兵的弯刀在晨雾里闪着冷光。
可刚冲进乱石林出口,就听见“噗通”“噗通”连成片的闷响——陷坑!
我看见几匹马前蹄陷进泥里,骑手被甩出去撞在拒马桩上,惨叫声混着马嘶,刺得人耳朵生疼。
“好!”老秦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拍得我肩膀发疼,“王妃您瞧,投石机准备——”
“咻——”
无数石弹从西坡飞过来,砸在敌军阵型里。
萧凛的玄甲突然从尘雾里钻出来,他举着令旗大喊:“弓箭手齐射!”
箭矢如蝗,敌军阵型终于松动。
我看见萧凛的玄甲上沾着血,却仍在马背上坐得笔直,像根扎进敌阵的钉子。
“退了!退了!”紫鸢跳起来欢呼,她的声音被风声撕碎,却盖不住士兵们的呐喊。
我扶着瞭望台的木栏往下跑,鞋跟踩在泥里直打滑。
还没到校场,就听见熟悉的马蹄声“哒哒”逼近。
抬头时,萧凛已经翻身下马,甲胄上的血渍还滴着,却朝我张开双臂:“我赢了第一场。”
我扑进他怀里,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却比任何香粉都安心。
他的手在我背上一下下拍着,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别怕,我在。”
周围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有士兵吹起了号角,有伙夫举着饭勺蹦跳。
我埋在他颈间笑,却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青黛,等打完这仗——”
“报——!”
传令兵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士兵滚下马背,膝盖砸在泥里,喘得像拉风箱:“敌军第二波兵力正在集结,目标直指主营!”
萧凛的手在我背上紧了紧。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的光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去点兵。”我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我去医帐守着。”
他点头,转身时玄甲相撞的声音清脆如钟。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尘雾里,摸了摸怀里的密信——三皇子要的“启动”,怕是要来了。
药炉里的镇神汤又滚了,热气裹着艾草香飘向战场。
我握紧腰间的银针,突然想起萧凛说的伏龙山日出。
等打完这仗,我一定要看看,他说的那片光,究竟有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