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扎进我记忆最深处。
一瞬间,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寒冷自我心底涌起,几乎要冲垮我维持了整日的冷静。
秋月见我脸色煞白,担忧地扶住我的手臂:“小姐?”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无妨,目光却死死锁在那枚温润的玉片上。
它触手冰凉,上面的字迹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母亲那封用血写就的遗书,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干涸的暗红笔画,与玉片上纤细的刻痕,如出一辙。
是了,这正是《归元录》第三卷的字迹。
那本被青囊宗列为禁术,记载着如何以血为引,强行唤醒他人血脉的邪篇——“血脉唤醒术”。
我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当年那场灭门惨案,我以为只有我一人凭借共生毒素侥幸逃脱。
可现在看来,宗门的残党不仅活着,甚至已经开始用这种禁忌之术,培养新的“守门人”。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再造一个我吗?
“青鸾,”我声音冷得像北疆的风,“你即刻动身,伪装成游方医女,潜入那个徐家村。我要知道那个能背诵‘青囊遗方’的孩童,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青鸾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则转身看向驿站外萧凛军营的方向,眸中寒光闪烁。
北疆巡医,这是一个绝佳的掩护。
我必须亲眼去看看,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究竟在谋划着怎样一场风暴。
三日后,青鸾的消息通过信鸽传回。
村中确有一名孤儿,名叫小石头。
半月前,村后的雪山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雪崩,他竟在雪崩的边缘地带,拾得了半卷残破的医典。
自那以后,这孩子便如中了邪一般,不仅能将医典上的内容倒背如流,更诡异的是,他时常在夜里梦呓,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要开门……我要开门……”
青鸾曾借着诊脉的机会探查过,小石头的脉象平稳有力,毫无异状。
但在她收回手的一刹那,却亲眼看见一缕极淡的金色流光,在小石头的指尖一闪而逝。
那流光的形态,与我体内的共生毒素,何其相似!
我瞬间明白了。
雪崩是假,投放医典是真。
那些残党,定是将“血脉引”的药粉混入了雪水之中,让整个徐家村的村民长期饮用。
他们广撒网,等待着那个体内流淌着最稀薄、最隐秘的青囊血脉的孩童,被这药引“钓”出来。
我捏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唇边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们想造一个听话的守门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傀儡。
痴心妄想!
“秋月,去村子外围,用我给你的‘断脉粉’布下一个隔绝阵。我要他们所有的远程操控,都变成笑话。”我吩咐道。
“小姐,您要亲自去?”秋月有些担忧。
“当然。”我解下华服,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又用药汁将自己的脸涂抹得蜡黄憔悴,“我要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青囊宗传人,是如何‘治病救人’的。”
混入徐家村的过程异常顺利。
一个因战乱流离失所、懂些浅薄医术的“医姑”,在这里是再受欢迎不过的了。
我很快便见到了那个叫小石头的孩子。
他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借着义诊的名义,给他开了一副调理脾胃的药方。
而在那堆温和的药材中,我悄悄加入了一味微不可察的“迷心散”。
此散对常人无害,只会让人昏昏欲睡,但对精神力受到外力操控的人,却如同尖针刺脑。
果然,当小石头接过药方,凑近闻了闻上面残留的药材气息时,他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原本明亮的瞳孔也骤然紧缩。
他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却死死咬着下唇,强撑着没有倒下,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不能晕……师父说,晕了……就找不到钥匙了……”
我心中冷笑一声。
师父?
钥匙?
看来,那条躲在暗处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尾巴。
当夜,月色如霜。
我隐在暗处,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果然如我所料,偷偷摸摸地离开了自己的小屋,径直走向村后那个早已废弃的药窖。
我如鬼魅般尾随而至。
药窖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诡异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窖洞中央,九盏以动物头骨为座的血色油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幽深诡异。
一个身穿黑色道袍、脸上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正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刺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为墨,在地上绘制着一个繁复至极的法阵。
小石头则像个木偶一样,呆立在法阵的另一端,双目无神。
我没有立刻出手,而是悄然阖上双眼,金色的瞳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生命预知!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蒙面道士狞笑着举起一把匕首,狠狠割开了小石头的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滴入法阵的阵眼。
霎时间,地面上的符文尽数亮起,整个药窖被血光笼罩,化作一个巨大的血池。
而在那翻涌的血池中央,一扇由白骨与怨魂构筑的虚幻大门,缓缓浮现出倒影!
终焉之门!
我猛然睁开双眼,杀意凛然。不能再等了!
就在那道士即将完成最后一笔,准备对小石头动手之际,我动了。
一道银光自我指尖弹出,快如闪电,精准无误地刺入他握着匕首的手腕麻筋,同时封住了他的哑穴。
他闷哼一声,匕首“当啷”落地。
未等他反应,我已欺身而上,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点在他数处大穴之上。
一丝极淡的金色毒素,顺着我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渡入他的经脉。
道士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有面具下的双眼,充满了惊恐与不解。
我一把扯下他的面具,露出的,竟是一张我白天还在村中见过的脸——那个四处游荡,为村民卜卦算命的徐先生!
他瘫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哀求地看着我。
“说,是谁指使你的?”我蹲下身,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冷哼一声,解了他的哑穴。
“我……我不是要害他……”徐先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是……是青鳞大人……他说……他说只要我能找到身具血脉的孩童,用唤醒术为他开门,他就能施展通天法术,救活我那病死的女儿……”
青鳞?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看着他那张被虚妄希望扭曲的脸,只觉得无比可笑与悲凉。
“你用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命,去换一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
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我懒得再与他废话,直接将他敲晕,拖出了药窖。
这种人,交给萧凛的军法处置,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而那个依旧沉浸在迷茫中的小石头,我则将他带回了军营我的帐中。
夜深人静,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但他体内的血脉已被激活,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成为残党手中的利刃。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起一缕柔和的灵魂力量,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我要探入他的识海,看看那些人究竟在他脑中留下了什么。
灵魂链接建立的瞬间,我并未看到想象中被强行植入的邪恶烙印,反而在他识海的最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力量。
那是一道由至纯的青囊宗心法构筑而成的符咒,它像一个坚固的蛋壳,将小石头的核心神智牢牢守护在内。
护魂咒!
是母亲!这是母亲的手笔!
我心头巨震,一股暖流涌上眼眶。
原来,母亲早就料到,在她死后,那些残党会不择手段地寻找新的血脉继承者。
所以她提前在那些可能与青囊宗血脉产生共鸣的孩子身上,悄悄埋下了这道封印!
它不会阻止血脉的激活,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保护住孩子的神智不被夺取。
我收回手,心中的仇恨与感动交织,复杂难言。
母亲,您究竟还为我,为这个世界,留下了多少后手?
帐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熟睡中的小石头,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他紧闭的双眼,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
那双本该清澈的瞳孔,此刻却闪烁着与我如出一辙的、幽深的金色光芒。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用一种古老而空洞的声音,低声说道:“姐姐,门……还没有关上。”
“它在等你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藏在袖中的那枚来自母亲的玉符,骤然间变得滚烫,仿佛要将我的皮肤灼伤。
一股强烈的指引之力从玉符中传来,那方向,并非京城,而是遥远的北方。
在我的感知中,极北之地,那片名为北冥寒渊的万年冰川,正有冰雪在一角,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