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的声音与我如出一辙,却又带着一丝诡谲的、令人骨头发寒的得意。
我掌心的青囊玉符滚烫如火,仿佛要灼穿我的皮肉,与殿门外那枚遥相呼应。
血脉共鸣的瞬间,我的脑中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骤然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那不是寻常的昏厥。
在这片剥离了五感的虚无里,我“看见”了。
我看见自己满心警惕,却依然无法抗拒守门人血脉的召唤,一步踏入了终焉之门。
殿内冰冷刺骨,萧凛紧随我身后,他的手才刚要搭上我的肩膀,一道漆黑如墨的雾气便从殿顶直坠而下。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我猛地推开,那道黑雾却如跗骨之蛆,瞬间贯穿了他的心口。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也溅在那万年不化的冰阶之上,红得刺眼。
我看见青鸾的幻术应声崩裂,她惊恐地尖叫,口鼻溢血。
秋月洒出的毒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倒卷而回,她捂着自己的喉咙,脸上迅速漫上死寂的青灰色。
最后,我看见那道与我一模一样的黑影,她走到我的面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伸出那双苍白的手,一点一点,将我的脸皮从血肉上剥离,而后,无比珍重地,贴在她自己的脸上。
“不!”
画面戛然而生,我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脚下踩空,险些跌倒。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寒风一吹,冷得我彻骨。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萧凛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了?青黛?”
我抬起头,视线里,他的脸与方才幻象中那张溅满鲜血的脸重叠在一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颤抖着抬起指尖,想去触碰他心口的位置,却又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别进去。”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那门……吃人。”
话音刚落,一阵剧痛从左眼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整个头颅,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髓里搅动。
左眼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用尽全力闭上眼,试图调息压下这股翻涌的气血。
“姑娘!”药婆婆焦急地奔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滴碧绿如玉的“安魂露”就要喂我服下。
我却偏头避开,摇了摇头,强忍着剧痛睁开眼:“来不及了……他们快来了。”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萧凛扶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目光里满是担忧与戒备。
我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所见的惨烈片段用最简短的话语叙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割在他们心上,也再次凌迟着我的神经。
“那……那是未来的我们?”青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幻术凝成的面容都出现了瞬间的扭曲。
我看向她,金色的瞳孔中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看起来分外骇人。
“不是未来。”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是若我踏入门中的结局。”
未来并非不可更改,而预知的意义,正在于此。
“秋月!”我厉声下令,不给自己和任何人沉浸于恐惧的时间,“立刻焚毁我们沿途留下的所有药粉痕迹,一丝一毫都不能留下!”
“青鸾,”我转向另一侧,“以你的幻术,在殿门前伪造出我们已经全部进入大殿的假象,气息、身影,务必做到以假乱真!”
“药婆婆,萧凛,你们带其他人,全员后撤百步,埋伏于冰门两侧的雪丘之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命令清晰而果决,众人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立刻依言而动。
恐慌被行动所取代,冰天雪地间,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很快,一道逼真的幻象出现在殿门前,而我们所有人,都成了潜伏在暗处的猎人,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子时刚过,漫天的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
死寂,笼罩了整座北冥山巅。
就在这时,一道青灰色的人影,毫无预兆地自雪地中缓缓浮现。
他看起来像一团稀薄的烟雾,在月色下几乎是半透明的,最诡异的是,他没有脚,也没有影子,就那么凭空飘浮着。
玄冥阁残党头目,青鳞的残魂!
他手中捏着半卷破旧的书页,上面依稀可见“归元录”三个古字。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殿门前的“我们”,嘶哑的声音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守门人血脉未绝……我等,尚可重燃药神之火!”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十二道黑影从他身后的雪地中暴起。
那些是……边疆的战俘!
他们双目无神,动作僵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死气和药水味,显然早已被炼化成了没有思想的傀儡。
十二名傀儡迈着沉重的步伐,直直地朝着幻象中的我扑了过来。
就是现在!
当最后一名傀儡的脚踏入我们预先设下的区域时,我眼中寒光一闪,冷喝出声:“点火!”
早已准备就绪的秋月指尖一弹,一缕火星精准地落入雪中。
下一刻,埋于地下的“雷公藤油”被瞬间引燃,烈焰轰然腾空,形成一道炙热的火墙!
与此同时,一张浸泡过藤油、坚韧无比的巨网自地底猛然暴起,将那十二名傀儡尽数缠住,烈火附着其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啊——”青鳞残魂没想到我们会设下埋伏,见自己精心炼制的傀儡转眼间化为火人,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然而,他并未因此退却,反而怒极反笑,笑声尖利刺耳。
“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你们太天真了!”
他竟当着我们的面,用那双虚幻的手,硬生生撕开了自己半透明的胸膛!
一颗跳动着的、散发着幽幽青光的青色心脏,被他从中取出——那是他以自身残魂为引,融合了无数怨念炼化而成的“药神残核”!
“用你们的命,来祭奠我神归来吧!”他狂笑着,将那颗青色的心脏狠狠掷在地上。
心脏触及冰面的瞬间,并未破碎,反而像一颗种子,从中喷涌出海啸般的黑雾。
那雾气比我预知中所见的还要浓郁,充满了吞噬一切的腐朽与怨毒,疯狂地朝着青鸾制造的幻阵扑去,想要将“我们”彻底吞噬。
但我早有准备。我赌的,就是他会动用这最后的底牌。
“青鸾!”我低喝一声。
青鸾会意,指诀飞速变换。
空中的幻象并未消散,反而光芒大盛,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药神降世”虚影拔地而起,金光万丈,仿佛要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那浓郁的黑雾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竟舍弃了地面上的“我”,转而咆哮着扑向了空中的虚影。
就是这个时机!
我手腕一翻,七根淬炼了我体内共生之毒的银针已夹在指间。
趁着青鳞残魂的注意力被空中幻象吸引的刹那,我将内力灌注于指尖,手起针落,七道银光如流星破空,精准无比地射入他那虚幻身体的七窍之中!
“啊啊啊!”毒素入体,青鳞的残魂剧烈地扭曲起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我,魂体上黑气乱窜,“你……你怎么可能操控‘噬魂雾’?!这不可能!”
我站在原地,迎着他怨毒的目光,眼神冷冽如刀:“你口中所谓的药神之火,不过是我娘当年随手封印起来的一堆废物罢了。”
残魂的力量在毒素的侵蚀下飞速消散,他终于感到了恐惧,转身便要化作一缕青烟逃遁。
想走?晚了!
我从袖中抽出最后一张符箓——断命续光符。
此符能以施术者部分生机为代价,引动地脉。
我毫不犹豫地将它拍在地上,同时将最后一根银针狠狠插入符文中央!
“以此身,引地龙;以此血,封天门!敕!”
符文骤然亮起,整座北冥冥峰开始剧烈地轰鸣、震颤。
山巅之上,积压了千年的冰雪开始松动、崩塌,最终汇成一股毁天灭地的白色洪流,自上而下,带着万钧之势,朝着终焉之门的方向奔涌而来!
雪崩之势,无可阻挡。
青鳞残魂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滚滚雪浪彻底吞噬、碾碎。
轰隆巨响声中,那扇诡异的终焉之门,连同它门前的一切罪恶与阴谋,都被彻底掩埋在了万丈冰雪之下。
良久,天地重归寂静。
我立于风雪之中,望着那片被冰雪彻底封死的山壁,仿佛还能听到残魂消散前的不甘。
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低声自语:“这一劫,我替天下人挡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萧凛走到我的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却忽然在我面前单膝跪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尚有余温的玄色披风,仔仔细细地裹住我因力竭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往后余生,”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我的身影,认真而郑重地承诺,“我为你遮风挡雨。”
寒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也吹得我眼眶微微发红。
我看着他,忽然轻笑出声,伸手将他扶起:“王爷,起风了。”
我们赢了,该回家了。
归途第三日,队伍在一处驿站休整。
连日的奔波与激战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我正坐在窗边调息,秋月却拿着一样东西,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你看这个。”她将手中之物呈上。
那是一枚残破的青色玉片,似乎是之前混战时从什么东西上崩落的,被她后来在雪地里无意中拾得。
玉片质地温润,上面用极古老的字体刻着半句残缺的药方。
“雪心融时,魂钥归位。”
我正凝神辨认这几个字,袖中,那枚一直沉寂着的青囊玉符竟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起来,仿佛在呼应着千里之外的某个存在。
同一时刻,远在人迹罕至的北疆边陲,一名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半卷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泛黄的医典,用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喃喃念出书页上仅存的三个字:
“青……囊……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