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那幅由血线和古图交织而成的“北冥寒渊”全貌,心神俱震。
那座倒悬于深渊之底的药殿,如同一颗悬浮在无尽黑暗中的心脏,殿门上“终焉之门”四个古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药婆婆的声音在我耳边颤抖,带着对古老传说的敬畏与恐惧:“那是初代宗主埋骨地……传说中,药神残念的真正源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探寻与忧虑。
他们看到了传说,看到了绝地,而我,却透过这幅图,看到了母亲决绝的背影。
她留给我的血脉指引,终点就在此处。
我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青囊玉符,它在我掌心微微发烫,似乎在与遥远的北冥呼应。
“娘让我来,不是为了毁掉这扇门。”我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的议论声静止,“是为了打开它。”
打开一扇通往药神残念源头的门?这无异于引火烧身。
药婆婆脸色煞白,连连摆手:“不可,青黛!终焉之门,开则浩劫至,这是谷中历代相传的祖训!”
我紧紧攥着玉符,母亲临终前虚弱却坚定的眼神浮现在脑海。
她耗尽最后心血,将这守门人的宿命传给我,绝不是为了让我固守一道门,眼睁睁看着世间被傀儡毒雾蚕食。
真相,解药,一切的终结与起始,都在门后。
“祖训若能救世,傀儡人便不会遍布皇城。如今,我们已无路可退。”我抬起眼,看向身侧的萧凛。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迟疑,只有全然的信任。
他上前一步,玄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沉稳如山:“我陪你。”仅仅三个字,却比千军万马更能让我心安。
他旋即转身,对身后的亲卫下令,“即刻整军,备好御寒之物,随我与王妃,亲赴北冥。”
通往北冥之路,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险。
我们借道药王谷猎户世代相传的隐秘旧径,踏入了那片终年被风雪笼罩的禁地。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的寒毒无孔不入,即便是内力深厚的武者,也渐渐感到真气凝滞,手脚僵硬。
“不行……这寒毒能侵蚀经脉,再走下去,不等找到药殿,我们都得冻成冰雕。”一名亲卫牙齿打颤,嘴唇已然发青。
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面色不佳的秋月和青鸾。
“都到我身边来。”
我挽起袖口,露出洁白的手腕。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我拔出随身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了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却奇异地没有立刻凝固,反而散发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这就是我体内与万毒共生的血,是毒,也是药。
“小姐!”秋月惊呼。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将那滴血混入特制的药膏中,对众人道:“脱去外袍,将此药膏涂抹于心口、后颈及四肢主脉之上。”
虽有疑虑,但出于对我的信任,萧凛第一个照做。
我亲自为他涂抹,当混着我精血的药膏触及他皮肤时,他身体微微一震,”
那药膏仿佛活了一般,顺着经络游走,形成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屏障,将刺骨的寒毒隔绝在外。
众人纷纷效仿,原本死寂的队伍重新恢复了生机。
我为最后一名士兵涂好药膏,自己却踉跄了一下,被萧凛及时扶住。
“青黛!”他握住我的手,掌心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我的指节已经冻得发紫,那股暖意,是以加速我体内寒症为代价换来的。
“你们的命我都能续,”我对他虚弱地笑了笑,语气却依旧坚定,“自己的命,更不能丢。”
我们继续前行,终于在风雪弥漫中,抵达了一处断崖绝壁。
崖壁光滑如镜,被冰雪覆盖,根本无路可走。
这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入口。
我深吸一口气,从行囊中取出一件被细心包裹的衣物。
那是我母亲的血衣,是她当年逃离北冥时所穿,上面浸透了她的血。
我将血衣展开,轻轻贴在冰冷的崖壁上。
刹那间,奇迹发生。
崖壁上原本天然的石纹,竟以血衣为中心,绽放出柔和的白光。
光芒流转,勾勒出一道古朴的门扉轮廓。
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巨大的冰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盘旋向下、深不见底的石阶。
寒气与死寂,扑面而来。
我们踏入阶梯,身后的冰门随之关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也断了我们的退路。
沿着阶梯不知下行了多久,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我们竟真的站在了一座倒悬的宫殿之中。
大殿的房梁在我们脚下,支撑着整个空间,而我们所站立的“地面”,光滑如镜,竟是殿宇的穹顶。
九盏巨大的冰晶灯盏从“地面”向上生长,散发着幽幽寒光,照亮了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大殿中央,那扇“终焉之门”静静矗立。
它比图上所见更为雄伟,门缝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不祥的黑雾,那气息我再熟悉不过——与那些傀儡人被斩杀时喷出的毒雾同源。
这里,就是一切灾厄的源头。
“我来探路。”青鸾低喝一声,双手结印,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鸟幻影从她指尖飞出,悄无声息地扑向终焉之门。
然而,就在幻影靠近门缝的瞬间,那黑雾仿佛有了生命,猛地一卷,竟将青鸟幻影整个吞噬。
青鸾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
“不行……”她惊恐地捂着胸口,“门后……有东西在吃‘念’!我的幻术,我的神念,都被它……吃掉了!”
吞噬神念?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金色的瞳孔中微光一闪,我发动了与生俱来的灵魂链接。
我的神识如潮水般蔓延开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扇门。
一幕幕破碎而绝望的画面涌入我的识海。
我看到无数身穿药王谷服饰的医者,神情狂热而痛苦地跪拜在门下。
他们的血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体内抽离,化作一道道血色丝线,融入那扇门,最终化为滋养门后之物的黑雾。
他们的脸上,既有献身的荣耀,又有被吞噬的恐惧。
我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想复活药神……”我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是以自身血脉为祭品,喂养门后的怪物。他们是想让那个所谓的‘药神’,吞噬整个人间!”
这已经不是医道之争,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邪祭。
我不再犹豫,从药囊中取出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符——“断命续光”。
符纸呈诡异的暗金色,上面用血写着我看不懂的符文。
母亲曾说,此符能断绝宿命,也能延续微光。
我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在符上。
符纸瞬间亮起,仿佛饥渴地吸收着我的血液。
我手持符箓,大步走向终焉之门,在门环前停下。
我没有丝毫迟疑,用银针划开手腕,任由鲜血汩汩流出,浇灌在冰冷的门环之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我的血珠触碰到门环,并未滴落,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被金属吸收。
门缝中原本蠢蠢欲动的黑雾,竟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骤然向后退缩。
就是现在!
我趁机将青囊玉符猛地插入门上的锁孔,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喝道:“我以守门人之命,断此邪途!”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全身的血脉都仿佛在燃烧轰鸣。
门后,传来一声非人的、震彻灵魂的嘶吼。
浓郁的黑雾从门缝中凝成一只巨手,朝我抓来。
但它刚一接触到我身上“断命续光”符散发的金光,便如同被烙铁灼烧般,惨叫着退散。
吱呀——
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终焉之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刺骨的寒气如刀锋般涌出,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冻结。
而在那无尽的寒气与黑暗之中,一个微弱、沙哑、仿佛千年未曾开口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终于……等到……钥匙……”
就是它!
门后的怪物!
我正欲提气,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了结这一切。
“青黛,回来!”
萧凛的爆喝自身后传来,一只大手猛地将我向后拽去。
我一个趔趄,跌入他怀中。
而就在我被拉开的瞬间,一道迅疾的黑雾从门缝中扫出,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萧凛将我推开的手臂。
“唔!”萧凛闷哼一声,他手臂的皮肤上,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金色纹路,并迅速向上蔓延。
“萧凛!”我大惊失色,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催动体内的共生毒素,想为他封住经络,压制这股邪异的力量。
可让我亡魂皆冒的是,我的共生毒素一进入他的经脉,竟如泥牛入海,瞬间被那金色的纹路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的力量,对它无效!
我瞳孔骤然紧缩,惊骇地望向那道门缝。
借着符箓微弱的光芒,我终于看清了门后黑暗中的轮廓。
那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也不是传说中药神的法相。
那是一个身影,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身影。
她就静静地站在黑暗里,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只是那双本该与我一样的金色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纯黑。
她看着我,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用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轻柔地说道:
“姐姐,我才是……真正的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