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枚最细的银针捻在指尖,俯身看向面前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童。
他的脉象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腕间“神门”穴的那一刻,腹中那团小小的生命,毫无预兆地,猛然一翻!
我动作一滞,一股温热的暖流自小腹丹田处轰然涌起,如决堤的春潮,沿着我的经脉,瞬间冲至指尖。
银针尚未落下,暖流已透过我的指腹,渡入那孩童枯槁的腕脉之中。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原本惨白如纸的小脸泛起一丝血色,微弱的呼吸也变得沉稳有力。
我再探其脉,那原本闭塞淤堵的经络,竟似被春风吹拂过的冰河,自行通畅了。
“这……”一旁的药婆婆看得目瞪口呆,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不是为我诊脉,而是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我的腹部。
这是一种古老的探脉之法,名为“胎息探脉”,能感知母体与胎儿最精微的共鸣。
片刻后,她猛然睁眼,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连声音都在发颤:“王妃,这胎儿的心脉……竟与你的心脉同频共振!且每跳动一次,便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青光自他心脉流转而出!”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小腹,仿佛能看透皮肉,直视那个小小的生命。
良久,她用一种近乎敬畏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这不是凡胎……这是‘传灯之体’!”
我尚未来得及细问这“传灯之体”究竟为何物,这桩发生于守心阁内室的奇事,却不知被哪张多事的嘴传了出去。
一夜之间,风向陡转。
原本对我医术的赞誉,尽数化为最恶毒的揣测。
“听说了吗?凛王妃怀的根本不是人,是个妖种!”
“是啊,那妖胎要吸食小儿的精气才能存活,守心阁就是它的祭坛!”
街头巷尾,流言如瘟疫般蔓延。
更有甚者,请了些不入流的道士在街头做法,画符驱邪,指天画地地声称:“凛王府上空妖气冲天,其腹中之物非人非鬼,当剖而出之,以绝后患!”
萧凛闻讯,气得当场砸碎了一方端砚。
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杀意,当即下令要封锁全城,将那些妖言惑众的道士与传谣者一一缉拿。
“不必了。”我轻轻按住他拔剑的手,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夫君,你堵得住一张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他们怕的不是什么妖胎,而是这孩子将来,会照亮他们藏污纳垢的地方。”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不过是借着百姓的愚昧与恐慌,想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们怕的,是那股能疏通经络、驱散病气的力量。
萧凛猩红着眼看我:“可我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污蔑你和孩子!”
“我自有办法。”我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他们不是说我借孩童精气养胎吗?那我就让他们亲眼看看,这‘精气’,究竟是索取,还是给予。”我转向侍立一旁的秋月,沉声道:“传我的话出去,就说下月初一,守心阁开‘胎安堂’,我愿在此为京中百名沉疴顽疾的病童免费施针,以证清白。”
初一那日,守心阁内外人山人海。
一百名从城中各处寻来的病童被他们的父母领着,或躺或坐,堂中弥漫着一股绝望与药石混合的气息。
我端坐于堂前,身后是满脸担忧的药婆婆,和京城各大药堂闻讯赶来的名医。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也是来做见证的。
我深吸一口气,为第一个孩子施针。
腹中的胎儿应时而动,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现。
针落之处,孩童久咳不止的症状立时缓解。
第二个,第三个……每落下一针,我腹中的孩子便会轻轻一动,像是在与我并肩作战。
那暖流一次比一次纯粹,一次比一次强大,流经之处,病气如雪遇骄阳,迅速消融。
第十位孩童,是个因高热而瘫痪了三年的男孩。
当我的银针刺入他“环跳”穴时,他那毫无知觉的腿竟微微一颤,紧接着,一直蜷缩如鸡爪的手指,竟不易察觉地曲动了一下。
他的母亲当场失声痛哭,跪倒在地。
第十五位,是个先天失明的女童。
一针过后,她忽然用手捂住眼睛,颤抖着说:“娘……我好像……看见光了……”
满堂哗然!
那些原本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医者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或探脉,或查验,每一个结果都让他们震惊得无以复加。
药婆婆含着热泪,用颤抖的手在医案上记录着:“……母胎未出,已救三十七人……”
眼看人心已然逆转,我没有停下。
我趁势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宫里传话,就说本妃想请皇后娘娘凤驾亲临,为我这‘妖胎’做个见证。”
一个时辰后,皇后仪仗驾临守心阁。
我当着她的面,为一名从宫中带来的,患有“心痹”之症的小太监施针。
此症凶险,患者胸闷如石压,呼吸艰难。
这一次,腹中胎儿的异动最为剧烈,那股暖流几乎化为一道灼热的电光。
我将所有力量汇于一针,稳稳刺入他心口“膻中”穴。
只听“噗”的一声,那小太监猛地张口,咳出一大滩乌黑腥臭的血块,随即长长地、畅快地吸了一口气。
他瘫软在地,脸上却满是重获新生的狂喜。
皇后亲眼目睹了这神迹般的一幕,凤眸中满是动容与震撼。
她走上前,轻轻抚上我的小腹,柔声道:“这哪里是妖胎,分明是上天赐予我大萧的仁种!”
她转身,声音威严地传遍全场:“本宫今日亲眼所见,凛王妃腹中胎儿身负天赐异能,怀悯世之心。传本宫懿旨:即刻起,封王妃未出世之胎儿为‘幼安医使’,赐三品紫袍玉带,享朝廷三品俸禄,待其降生,即刻生效!”
此旨一出,满城哗然。
谁见过?
谁听过?
一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竟被册封为朝廷命官!
流言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街头巷尾对“幼安医使”的惊叹与传说。
归府的马车上,我掀开帘子,看见街边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挂出了一盏崭新的灯笼,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守心”二字。
那灯光虽微弱,却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我放下车帘,轻抚着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呢喃:“你看,他们终于不怕光了。”
当夜,我以指尖血为墨,以我那双能洞悉病灶的金瞳为引,在厚厚的《守心录》最后一页,写下了新的一篇:“传灯者,不在神坛,而在人间;不在长生,而在新生。”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我,萧凛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看着书页上的字迹,声音低沉而温柔:“你说他会是小神医?我说他不必成神——他的娘亲,已是人间最亮的灯。”
窗外,应天府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宛如星河倒流,温柔地映照着这即将到来的新生。
我靠在他怀中,感受着腹中平稳的心跳,与他的一同,构成了世间最安稳的韵律。
然而,皇后金口玉言,赐下的何止是护身符,更是一件披在了我们母子身上的,刺眼紫袍。
我终究是忘了,杏林春暖,医者仁心,可朝堂之上,最容不下的,恰恰是无法被掌控的异数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