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王爷,您家夫人给宗室祠堂熬了一锅百家粥!
报童的喊声被风卷走时,我正盯着铜镜里晃动的渠水。
那抹水光忽明忽暗,像极了前日在义诊时,那个小娃举着的贝壳——他说像月亮,可月亮照见的不该只是贝壳,更该照见渠底沉了二十年的骸骨。
"夫人,宗人府的公告。"秋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攥着张黄纸,边角被风掀得簌簌响。
我转身接过,"非宗室血脉不得入祠观礼"几个墨字刺得眼睛生疼,末尾还盖着朱红大印,像块流脓的疮。
"更绝的在后头。"秋月咬着唇,指尖戳向公告最下排,"三皇子的世子昨儿在茶楼说,'百姓连祖宗都不认,凭什么听训?
'他说这话时,茶盏里还漂着半片碧螺春——您说奇不奇,他祖宗吃观音土那会儿,可没这金贵茶叶。"
我把公告揉成团,指腹碾过纸纹里的墨痕。
宗人府这是怕了,怕守心书院的医案动摇了他们的"天命",怕渠底的骸骨浮出水面,更怕那些吃观音土、啃榆树皮的百姓,突然想起自己也有祖宗。
"去把十年来水患失所的名录收齐。"我松开手,纸团落在案上,"要姓名、要籍贯、要灾年时吃过的草根树皮——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一户,一户都不能漏。"
秋月的眼睛亮了:"夫人是要......"
"他们供的是死人牌位,我治的是活人良心。"我摸出药杵,檀木上还留着前日打磨的木屑,"去请药婆婆,就说我要熬锅'归元粥'。"
药婆婆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褪色的蓝布包。
她掀开布角,露出几样东西:半块黑黢黢的观音土,一把蜷曲的野芋根干,还有撮榆树皮屑——都是灾年里救过命的"粮"。
"这方是我师父传的。"她把东西倒进陶瓮,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瓮沿,"观音土焙粉去燥,野芋根干得泡三天去麻,榆树皮要刮掉外层老皮......"她突然顿住,指甲陷进榆树皮里,"天启七年大旱,我在城南药铺,有个小娃捧着榆树皮来问:'婆婆,这能吃吗?
'后来他娘把树皮煮了,自己啃最苦的皮,把软乎的瓤留给娃——结果她夜里就咽气了,肚子胀得像鼓。"
我往瓮里添了把茯苓:"加两钱泽泻,去去湿毒。"
药婆婆抬头看我,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你是要让这些苦,熬进粥里?"
"不是施舍,是还债。"我提笔在红绸上写"此粥非施舍,是还债",墨迹未干就被风掀起一角,"春祭当日,宗祠外广场设千锅百灶——谁家祖上饿死过,谁就来舀第一勺。"
消息传出去的第三日,宗人府的人砸了书院的门槛。
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臣,手里举着"宗法"二字的木牌,唾沫星子喷在我绣着莲花的袖口上:"成何体统!
皇家宗祠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擦了擦袖口,抬头时正撞进萧凛的视线。
他立在廊下,玄色官服上还沾着朝露,听见老臣的话,眉峰微微一挑:"百姓没抢香火,只是想暖个肚子。"他转头看我,目光软得像春夜的雨,"你说设灶,便设。"
春祭那日清晨,我站在宗祠外的高台上。
天刚蒙蒙亮,广场上已经聚了人——有捧着祖辈破陶罐的老汉,有抱着溺亡亲人衣物的妇人,还有个小娃攥着块发黑的观音土,举着问我:"医妃姐姐,这个能放粥里吗?"
炉火点起来时,千口铜锅同时腾起白雾。
药婆婆守在最前的灶边,用木勺搅着粥:"观音土要慢焙,野芋根得泡透......"她的声音混在沸腾的水声里,像首走调的童谣。
人群突然静了。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是位白发老妇,手里捧着个缺了口的陶碗。
她跪下来,碗底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爹啊,你临死前啃的观音土,今天终于有人替你吐出来了!"
哭声像滚水溅进油锅,瞬间漫开。
有个中年汉子抹着泪,从怀里掏出块布包,里面是半枚锈铁牌:"我爷当年拿这个换过半斗米,后来牌没了,米也没了......"
我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那些被宗人府锁在祠堂里的"祖宗",早就在百姓的碗里、锅里、破布包里活了过来——他们没穿绣金的朝服,没戴嵌玉的冠冕,只是些饿着肚子、冻着脚底板的凡人。
正午时分,宗祠里传来念诵声:"列祖庇佑,皇祚永延......"话音未落,"轰"的一声闷响。
守祠人连滚带爬冲出来,脸白得像张纸:"碑......碑动了!"
我带着人走进祠堂。
香案后的石壁上,十余块宗室墓碑正在颤动,石粉簌簌往下掉。
最中间的那块"镇北将军萧承业之墓"突然裂开,"咔"的一声,从缝里掉出块锈铁牌——正是方才中年汉子手里那半枚的另一半。
"这是......"守祠人哆嗦着捡起铁牌,"天启七年的赈灾凭证!"
祠堂外突然响起喧哗。
我转头望去,百姓们仍在安静喝粥,几个小娃蹲在地上,用米汤在青石板上写名字:"王铁柱""李招娣""陈阿婆"......每个名字都歪歪扭扭,却比石碑上的刻字热乎十倍。
当晚,秋月举着盏羊角灯进来,灯焰映着她手里的信笺:"门房说有人塞在门缝里,没留名。"
信上画着条河,源头标着"莲花洼",下游汇入皇城护河,旁边写着小字:"我们的血,早流进他们的井里。"
我把信贴在书院公告栏,提笔在旁写"谁才是真正的——宗亲?"。
第三日清晨,我去看公告,发现信笺旁多了碗清水,碗底压着张纸条:"我祖父签的填湖令,这口锅,我认。"字迹苍劲,是老郡王萧景行的。
暮色里,我站在还剩余温的铜锅前。
炉火已熄,锅底还粘着层灰白色的粥垢,像块没擦净的镜子。
萧凛走过来,把狐裘披在我肩上:"宗人府的人今儿递了折子,说要'重审历年赈灾旧案'。"
我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忽然想起今日在粥铺,有个小娃仰着脸问我:"医妃姐姐,明天还能来喝粥吗?"我摸了摸他的头:"等锅刷干净了,咱们煮点甜的。"
"户部的人方才送来个箱子。"萧凛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他指了指廊下的檀木匣,"说是历年用印记录的底册——锁得严,我没敢动。"
我望着那口箱子,铜锁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突然想起前日药婆婆说的话:"玉会憋出病,人也会。"或许这箱子里,也藏着些憋了太久的"病",正等着见光呢。
风又起了,吹得公告栏的信笺哗哗响。
我伸手按住,看见"莲花洼"三个字被吹得翘起一角,底下隐约露出半行小字——像是"假诏"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