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娘娘,您家厨房烧出了新政纲领!
三更梆子的余音还在檐角晃荡,窗纸突然被冷风卷起一角,带着股子湿冷的土腥气扑进来。
我裹了裹被子要去关窗,却见秋月抱着个粗陶碗从廊下跑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渣。
"姑娘,"她推开门时碗里的水晃出半盏,"西市米铺的糙米涨到三十文一斗了。"她掀开碗盖,浑浊的米汤色如泥浆,"这是我今早混在领粥的人堆里打的,您看——"
我凑近些,浑浊的粥汤里浮着几粒米,底下沉着白花花的细沙。
用勺子一搅,沙粒在碗底滚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当年冷宫那口破锅里,老嬷嬷偷偷掺进野菜粥的土渣。
"昨日户部还说京畿仓储够支半年。"我捏着碗沿的手发紧,"这沙掺得比米还多,是要把百姓的胃当筛子么?"
"药婆婆方才去粥棚转了圈,"秋月声音发颤,"她看见有个小娃娃蹲在墙根吐沙子,吐着吐着就晕过去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我掀帘出去,正撞见药婆婆举着个豁口陶碗站在廊下,地上碎瓷片混着粥汤,沙粒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她银白的发丝被风掀得乱蓬蓬,眼眶红得像浸了血:"青黛丫头,我当年在乱葬岗剖过尸首,可没见过拿沙子当粮的!
这哪是救人?
是拿钝刀子割百姓的命!"
我蹲下身捡碎瓷片,指尖被扎出个血珠。
药婆婆的话像根刺扎进心里——三年前我在冷宫,不也喝过掺沙的粥么?
那时候缩在漏风的偏殿里,捧着碗滚烫的"粥",喉咙被沙粒磨得生疼,却还要笑着对来看笑话的林婉柔说"好喝"。
"去把我当年在冷宫熬粥的铜锅找出来。"我站起身,血珠滴在碎瓷上,"再让厨房备两石新米,要粒大饱满的。"
药婆婆愣住:"你要......"
"今日辰时三刻,我在宫门口支锅。"我摸了摸袖中那枚铜锅的旧铁环——当年冷宫的老太监看我可怜,偷偷把这锅塞给我,说"熬百家粥能续命"。
如今我要让百姓看看,真正的粥该是什么样。
宫门口的铜锅支起来时,晨雾还未散尽。
我系着蓝布围裙搅粥,米香混着柴火气飘出去半条街。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凑过来,脏乎乎的小手扒着锅沿:"阿姊,这粥能喝么?"
"能喝,管够。"我舀了碗吹凉,递到她手里。
她捧着碗的模样像捧着什么宝贝,喝到第二口突然抬起头:"阿姊,这粥里没有沙子!"
围过来的百姓渐渐多了。
有个穿补丁棉袄的妇人抹着泪:"我家娃上月喝了掺沙的粥,拉了半月肚子,如今见着碗就哭......"她怀里的小娃盯着我手里的粥碗,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把整锅粥都分完时,日头已爬过宫墙。
有个白胡子老头攥着空碗不肯走:"沈医妃,您这粥比菩萨的甘露还金贵。
可往后呢?
总不能天天劳您支锅?"
"往后自然有章法。"我望着他脸上的皱纹,想起方才分粥时,好几个妇人偷偷记我搅粥的手法——她们是在学怎么辨别米里有没有沙。
三日后,守心书院的朱漆大门前挂起块新木牌,《食安九条》的墨字还带着松烟香。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从今日起,各州府县要选'膳食监',由百姓里的当家主妇来当。
米里掺没掺沙,粥里有没有米,她们说了才算!"
底下炸开一片议论。
有个穿青布衫的寡妇挤到前头:"我男人没了三年,家里五口人的饭都是我管。
这米是陈是新,抓把在手里就能摸出来!"她举起粗糙的手掌,"我要当监督员!"
"还有我!"
"算上我家隔壁王嫂子,她熬的粥能照见人影!"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我瞥见东角门站着几个穿官服的人。
礼部侍郎摸着胡子冷笑:"妇人管家事也能立法?
成何体统!"
我没理他,转头对青鸾使了个眼色。
她点头退下——不出半日,茶肆酒坊该有新话本了:《粥婆婆智斗掺沙鬼》《巧妇掌了米粮关》。
真正让我意外的是"一餐一票"制。
我原想让百姓凭购粮记录换铜钱,专用于买粮,没想到最先响应的是城外的佣工。
有个给富户做粗活的小娘子攥着票子来找我:"我每日吃东家的饭,可那饭里全是稗子。
如今有了票,我能拿东家的饭票去换米,给我娘熬碗干净粥了!"
她眼里的光让我想起分粥那日的小丫头。
原来最苦的不是吃不上饭,是吃着掺沙的饭还要说"谢恩"。
为了让百姓吃得饱又吃得省,我翻出当年在现代学的营养学笔记,用豆渣、薯粉、野菜混着米糠压了块饼。
秋月捏着饼直皱眉:"这黑乎乎的,能吃么?"
我咬了口,粗粝却带着股清甜的薯香:"这叫'五谷救荒饼',成本只要五文,抵得上两升米的饱足。"
试卖那日,西市的饼摊前排起了长队。
有个老猎户举着饼直乐:"这饼搁怀里能揣三天,上山打猎带着比炊饼经饿!"更有粮商挤到前头:"医妃娘娘,您这配方卖不卖?
我出五百两!"
"不卖。"我笑着摇头,"但谁要是开'惠民饼坊',原料从官仓平价拿,还能免三年税。"
粮商的脸垮了半寸,人群里却爆发出欢呼。
我望着那些举着饼的百姓,忽然懂了萧凛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不是靠大道理,是靠一块能吃饱的饼,一碗没有沙的粥。
青鸾的情报来得很快。
她披着夜行衣溜进我书房时,发间还沾着露水:"查清楚了,米商背后是皇后的族弟陈九。
他囤了二十万石粮,就等春荒涨到五十文一斗。"
我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陈九我见过,去年在宫宴上,他盯着我腕间的青玉镯子说"粗笨",转头就送了林婉柔一对珍珠步摇。
"王爷今日在朝上驳了陈九的'开海通商'折子。"青鸾压低声音,"陈九放话,要让京畿的米价涨到百姓骂街。"
我望着案头的《食安九条》,忽然笑了。
第二日,萧凛的王府便下了新令:"今后所有宴席,禁用精白米面,一律上五谷救荒饼。"
他下朝时,玄色官服还沾着早朝的霜。
我给他递了块饼,他咬了口挑眉:"比我在漠北吃的军粮还香。"
"可不是?"我指着刚送进来的边军奏报,"漠北守将说,士兵吃了这饼,半日急行军都不饿,比从前的麦饼强多了。"
三日后,京中贵女的赏花宴上,有人捧着饼匣子说"这是沈医妃的养生妙方";五日后,尚书府的寿宴撤了满桌珍馐,摆上了杂粮拼盘;七日后,连皇后宫里的小宫女都捧着饼说"娘娘说了,粗食养人"。
陈九的粮铺门前渐渐冷清了。
我站在西市高处望过去,见他蹲在铺门口,盯着价签上"二十文一斗"的新标贴直叹气——他囤的米再不出手,就要发潮生虫了。
某夜,我蹲在厨房灶前添柴。
火苗舔着锅底,映得铜锅泛着暖光。
萧凛的大氅突然落下来,裹住我冻得发红的肩头:"想什么呢?"
我望着跳动的火光,数着灶里的柴枝:"我在算,如果全国十万个村子都有这样一口灶,一年能省多少柴?
省下的柴能烧多少砖,建多少学堂?"我转头看他,火光在他眼底跳动,"再往深了想,烧多少柴产多少灰,灰肥能种多少田,收多少粮——这才是真正的富国根基。"
他蹲下来,指尖碰了碰我沾着灶灰的手背:"你这脑子,装的不是医术,是整个天下的烟火。"
我刚要笑,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青鸾掀帘进来,脸色比月光还白:"王爷,北境急报......"
萧凛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目光却已经沉了下去。
我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听见更夫敲了五更——这天下的故事,才刚翻到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