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王爷,您家夫人把宗庙香灰拌进了启蒙课本!
我正对着烛火往《童蒙问天下》最后一页补画稻穗,窗棂外的童声突然撞碎了夜的静。
"阿姊!
阿姊!"秋月掀帘的动静比往常大了三分,发间银簪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西河县的王媒婆捎信来,说他们村学的小娃背课文时喊'香火不如米缸',被族老拿扫帚赶出来了!"她手里攥着半页皱巴巴的信,边角还沾着灶灰,"礼部孙大人今早递了折子,说守心书院教娃娃骂祖宗,要请旨禁了咱们的蒙学书!"
我捏着的狼毫"啪"地掉在宣纸上,墨汁在"祭"字旁边晕开团黑。
上个月去西河县义诊时,我还抱过那几个蹲在田埂上用草茎写字的小娃——扎着红头绳的巧巧非说要学"米"字,说阿娘总摸着空米缸掉眼泪。
"陛下召我明日辰时进乾清宫。"我低头擦去纸上的墨迹,指尖触到"祭"字配图里那个蜷缩在神龛下的小骷髅,"他们要的不是禁书,是要堵天下人的嘴。"
秋月蹲下来替我捡笔,发顶的茉莉香混着信上的灶灰味:"那...那咱们要怎么辩?"
"不辩。"我望着案头叠成小山的民间来稿——有绣娘画的"孝"字图,是她给瘫在床上的婆母喂药;有猎户写的"义"字故事,说他救了被狼追的邻村娃。
这些被旧礼教碾碎的活人事,此刻正整整齐齐码在"童蒙十二问"的手稿里,"明日我带样书去,让陛下看看,孩子们问的到底是骂祖宗,还是问活人该怎么活。"
第二日的乾清宫比往常冷。
我捧着裹着蓝布的样书跪在丹墀下,听见孙阁老的咳声像破风箱:"沈氏以医女之身干政,今又惑乱蒙童,使稚子口出悖逆...""住口。"皇帝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沈王妃,你且说说,这'香火不如米缸'是怎么回事?"
我掀开蓝布,样书的纸页在殿内穿堂风里簌簌翻卷。"这是《童蒙问天下》的第十三页。"我指着被翻到的那页,"孩子们问:'阿爹总说祖宗要香火,可阿娘说米缸空了要饿肚子,到底该听谁的?
'我们便画了图——左边是神龛前三炷香,右边是灶台边空米缸。"我抬头看皇帝,他正俯身翻书,眉峰微微皱着,"启蒙不是教孩子背死规矩,是教他们看活日子。"
孙阁老的茶盏"当啷"砸在地上:"这是教唆!"
"那孙大人且看这页。"我翻到"孝"字篇,"有个小娃问:'阿娘每天给奶奶端药,奶奶却让阿爹写休书,阿娘是不是不孝?
'我们便把那农妇的状纸抄了附在后面。"我指尖划过纸上的墨痕,"孩子问的是'孝',我们答的是'人'——这难道不是启蒙?"
殿内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响。
皇帝合上样书时,指腹在"祭"字配图的小骷髅上顿了顿:"退下吧。"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查查这书的纸。"
我抱着样书出乾清宫时,春寒裹着玉兰香撞进领口。
青鸾不知何时候在阶下,玄色斗篷半掩着怀里的木匣:"娘娘,纸的事查了。"她掀开匣盖,露出片泛着灰的纸,"您让混进香灰的纸浆,果然在太庙扫灰的老太监那里漏了风声——礼部原想拿纸做文章,说'用祖宗香灰写字是大不敬',可查着查着..."她勾了勾嘴角,"他们发现这些香灰里,混着三成是去年被雷劈了的破祠堂的灰。"
我摸着那片纸,灰粒硌得指尖发痒——这些被旧人当神明供着的灰,如今要替活人说真话了。
回府时药婆婆正蹲在偏院捣纸浆,石臼里浮着层细碎的金粉:"青黛丫头,你瞧!"她沾着纸浆的手往我袖上抹,"今日太庙的小太监偷偷塞给我半袋金粉,说是往年给神像贴金剩下的。"她舀起一勺纸浆,金粉在晨光里闪成星子,"我把它们掺进新一批纸里了,你说巧不巧?"
我蹲下来帮她搅纸浆,金粉在木勺周围打着旋:"药婆婆,您说要是孩子们撕书时,看见里面闪着金粉,会怎么想?"
"他们会说——"药婆婆突然提高嗓门,像在教小娃背书,"原来那些闪着金光的神像,拆了能给我们写真话!"
我们都笑了。
秋月抱着一摞告状信跑进来,发梢沾着书院的杨花:"娘娘!
西河县那被赶出来的小娃的阿娘到了,说要当面对质!"
书院门前的青石板被春阳晒得暖融融的。
我迎出去时,看见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攥着本卷边的课本,怀里还抱着个缩成球的小娃——正是上个月我给治过疹子的巧巧。
"夫人,"她喉咙发紧,"我家巧巧背'税吏该怕百姓',被族学的周夫子拿戒尺打手心。"她掀开巧巧的衣袖,细白的手腕上五道红痕,"他说这是反书,要烧了它。"
我蹲下来摸巧巧的头,她却突然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姊,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官怕民,天下安;民怕官,饥寒起'——周夫子说这是错的,可阿娘说..."她扭头看母亲,"阿娘说,上回税吏来抢粮,是夫人派的惠民车挡在门口,官真的怕民了。"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我翻开课本第十三页,举给众人看:"列位请看,这里写的是百姓的故事,画的是百姓的日子。"我转向缩在人群后的几个士绅,"若说这是反书,那去年冬天跪在惠民车前求粮的,是不是也反了?"
有个白胡子老头挤到前面,抖着手指戳课本:"你...你这'仁'字旁边注的什么?
'妇人干政为不仁'——这是教坏孩子!"
我还没说话,青鸾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举着本被改过的课本:"这位老丈,您手里的书是州学正林继业让人改的。"她扯着嗓子喊,"林继业是林侧妃的远房堂兄!"
人群霎时炸开了锅。
我望着那老头涨红的脸,突然笑了:"既然有人爱改书,那咱们便办个'亲子共读日'——"我提高声音,"凡父母陪孩子读新课本,还能写下感想的,育苗津贴多领一季!"
三日后的书院门前,晒谷场似的挤满了人。
有卖豆腐的阿叔蹲在台阶上,指着"孝"字给女儿念:"你阿奶病了,你娘端药端了整月,这才是孝。"有缝衣裳的阿婆拉着孙儿的手在"义"字旁画歪歪扭扭的画:"上回你救了隔壁的小猫,这就是义。"
巧巧举着她和阿娘写的感想挤到我跟前,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我家无祠堂,但我也是好儿郎。"
深夜的书房飘着新纸的墨香。
萧凛推开门时,我正对着最后一版《童蒙问天下》校稿,封底的小字"我们不教孩子跪,我们教他们看"刚印好。
"这纸..."他指尖划过书页,"有金粉?"
"太庙的金粉。"我仰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尾的红痕上跳,"从前它们镀在泥胎上,让人跪着拜;如今掺进纸里,让孩子亲手撕开谎言。"
他忽然俯身吻我的额角,带着夜露的凉:"边州送来密报,说..."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头的信匣,"说新课本运到后,有个老卒抱着书哭了半夜。"
我望着窗外正在装车的十万册课本,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题签上的字——"送给每个不怕提问的孩子"。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墨香,混着远处传来的童声。
这次我听清了,他们正念着新学的句子:"问山问水问爹娘,问完天地问自己..."
案头的信匣突然"咔嗒"轻响,我瞥见最上面那封边州来的信,封口处的朱砂印子还没干透,背面却干干净净——是无字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