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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式与星光之间

清华园深秋的夜晚,空气清冽如洗。一轮下弦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洒下清冷的光辉,给古老的校园建筑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物理系实验楼大部分窗户都暗了下去,只有零星几扇还透出灯光,像散落在夜色里的星子。

林然所在的实验室便是其中一颗。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指示灯规律地明灭着,幽蓝、翠绿、鲜红的光点交织流淌,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林然独自坐在工位前,屏幕上不再是白天那些密集流淌的粒子轨迹数据,而是打开着几份申请材料——个人陈述(Personal Statement)、研究计划(Research Proposal)、以及一封来自麻省理工学院(MIT)核科学与工程系某位大牛的套磁信草稿。

窗玻璃反射着室内仪器微弱的冷光和屏幕上文档的亮色。她刚刚结束与那位MIT教授的第一轮邮件往来,对方对她的研究兴趣(高温等离子体湍流输运的主动控制策略)表达了“高度兴趣”(strong interest),并要求她尽快完善研究计划细节。机会就在眼前,清晰得如同窗外那弯月亮,却也带着沉甸甸的压力。MIT,聚变研究的圣地之一。

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视线无意中扫过书桌一角。那里安静地躺着《极限向前冲》节目组寄来的纪念礼盒,里面的签名卡片已经被她塞进了抽屉深处,只剩下那个印着节目口号的马克杯和金属钥匙扣。苏晓晓前两天还兴奋地拿着手机给她看微博上关于“清华学霸小姐姐”的零星讨论,虽然热度早已过去,但偶尔还能看到有人提起后台那个惊鸿一瞥的侧影和道具箱上的“神秘公式”。

林然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的研究计划。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着,试图用最精确的语言描述她设想中的湍流抑制实验方案。然而,一丝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干扰,如同服务器运行中偶尔出现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电磁噪音,还是在她思维的背景音里存在着。

是器材室昏暗光线里的那句比喻。是签名卡上清隽的笔迹。是弹幕里那些“孤男寡女”的调侃。这些碎片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虽已平复,但水底搅起的微澜,似乎还固执地残留着一点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就在她准备再次投入文档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赵鹏,他刚结束另一组的实验,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手里却提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纸盒。

“小林子,还没走呢?拼也得讲究个可持续发展啊。”他打着哈欠,走到自己工位前放下包,顺手把那个快递盒放在两人工位之间的桌面上,“喏,刚在楼下碰到保安大叔,说有你的快递,顺手给你捎上来了。看着像书。”

林然有些意外。她最近没买书。“谢谢鹏哥。”她伸手拿过盒子。盒子很轻,寄件人信息栏只简单打印着“《极限向前冲》节目组”几个字。又是节目组?礼盒不是已经寄过了吗?

她带着疑惑拆开纸盒。里面没有多余的填充物,只有一本崭新的书。硬壳精装封面,深邃的宇宙星云背景下,印着两个醒目的汉字——《三体》。

刘慈欣的科幻小说。而且是第一部《地球往事》。

林然愣住了。节目组送纪念品送签名卡可以理解,送一本《三体》?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拿起书,沉甸甸的质感。翻开硬质的封面,扉页是空白的。再翻一页……

她的手指顿住了。

扉页之后的空白页上,一行熟悉的、清隽有力的黑色手写字迹映入眼帘:

To 林然:

给驯服太阳的人。

—— 成毅

没有日期,只有这短短的两行字。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写上去不久。

“驯服太阳的人……”

林然无声地念出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那种粉丝收到偶像签名的激动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悸动。一种被精准命中的、直达核心的触动。

她想起器材室里,自己向他解释托卡马克如何用磁场“兜住”上亿度的等离子体,试图“驯服”太阳的力量。他当时说“像个笼子困住狂暴的火焰”。而此刻,他用“驯服太阳的人”来称呼她。

这个称呼,带着一种超越综艺后台偶遇的郑重。一种对她所投身事业的、近乎诗意的理解和尊重。远比一句客套的祝福或一个普通的签名,要重得多。

“哟?《三体》?”赵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探着头,一眼就看到了扉页上的字,“哇哦!成毅?签名书?给驯服太阳的人?啧啧啧……”他拖长了调子,脸上露出促狭又八卦的笑容,用手肘碰了碰林然,“小林子,可以啊!这待遇!这位大明星对你印象很深刻嘛?这评价相当有水平啊,‘驯服太阳的人’,听着就带劲!比咱们实验室墙上挂的那些‘先进工作者’称号酷多了!”

林然迅速合上书页,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鹏哥你别瞎说。”她脸上有点热,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可能就是录节目时闲聊了几句,人家客气一下。”

“客气?”赵鹏眉毛挑得老高,指着那本《三体》,“送书叫客气?还专门写这么句话?这书选得也妙啊,《三体》,科幻,跟你这搞未来能源的绝配!这心思,啧啧……我看不简单。”他摸着下巴,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

“真就是凑巧吧。”林然把书塞进自己的背包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人家是大明星,录完节目说不定就忘了。可能就是工作人员帮忙寄的签名书。”

“行行行,你说凑巧就凑巧。”赵鹏看她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嘿嘿笑着坐回自己位置,“不过小林子,这书你得好好收着。这可是‘驯服太阳的人’的认证证书!以后咱们EAST真点火成功了,这书就是文物!”他开了个玩笑,打开了电脑准备处理自己的数据。

实验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服务器运行的嗡鸣。林然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的布料,隔着帆布,能感觉到里面那本书坚硬的棱角。那句“给驯服太阳的人”仿佛带着温度,透过背包熨帖着她的手臂。

她点开邮箱,屏幕上还是那封写给MIT教授的套磁信草稿。光标在最后一段闪烁,那里需要表达她对加入对方团队的热忱和对未来研究的展望。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严谨、客观、力求展现学术能力的词句。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深沉的夜空。月光清冷。城市的灯火在远处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而在那无法触及的、真空与磁场构建的“甜甜圈”里,人类正试图复刻星辰的力量。

驯服太阳的人。

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指尖落在键盘上,删掉了原本略显平淡的结尾句。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敲击,打下一行新的句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心底的坚定感:

“……我坚信,可控核聚变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想,而是人类文明迈向星辰大海的必经之路。我渴望在MIT最前沿的平台上,与您和您的团队并肩,成为真正‘驯服太阳’力量的一员,为点亮人类未来的‘人造太阳’贡献自己全部的热忱与智慧。”

敲下回车。发送。

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下,服务器依旧低鸣。林然关掉邮箱界面,点开一个复杂的等离子体湍流模拟软件界面。数据流再次开始滚动。世界似乎恢复了它原本精确而理性的秩序。

只是,她的背包里,安静地躺着一本来自另一个喧嚣世界的书。扉页上,那句由星光(哪怕只是人造的星光)写下的寄语,如同投入数据海洋的一颗种子,沉入深处,带着某种微小的、奇异的、暂时无法定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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