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广袤无垠、风沙漫卷的云中漠地那一刻起，狄仁杰一行四人便展开了对司空震踪迹的搜寻。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司空震，这个在边塞风沙中浸染长大的男人，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像一滴水融入了沙漠，踪迹难觅。
无奈之下，四人只得分头行动，在黄沙与绿洲的缝隙间寻觅线索。三天后，风尘仆仆的他们在约定的客栈汇合。
夜幕低垂，简单的夜饭草草结束，四人围坐在两张方桌拼凑成的简陋大桌旁。一盏油灯在角落昏昏欲睡地燃烧着，光线慵懒地铺满小小的包厢，在每个人疲惫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狄仁杰率先打破了沉默，指节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好了，时间紧迫，把这三天的收获都摊开来吧。”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翻开了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我先来。我走访了附近的居民，但收获有限，大多是些陈年旧事，关于司空震很久以前的过往。”他的指尖划过纸页，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扁鹊与杨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时耸了耸肩，闷闷地齐声道：“我们……也一无所获。” 扁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冰凉的玻璃药瓶，而杨戬则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
“不！” 杨戬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遗忘后又重新捕捉到的亮光，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想起来了！在西北角的集市，我路过时，听到几个行商打扮的人凑在一起嘀咕。他们说刚做了一笔‘大买卖’，有个从长安来的‘大客户’，一口气买走了大量深入云中漠地腹地所需的工具——绳索、特制水囊、耐风沙的帐篷！我怀疑，”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那个神秘的‘长安客’，就是我们要找的司空震！”
“很好！”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这条线索价值极高，指向性明确。杨戬，干得漂亮！这为我们下一步提供了清晰的路径。”他赞许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毛茸茸的身影，“那么，元芳，你呢？有什么发现？”
“啊……啊……” 李元芳像是被点了名的小动物，一对大耳朵不安地抖动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狄仁杰锐利的目光。他扭捏地绞着手指，小脸皱成一团，突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啊”了一声，“啊！狄、狄大人！我……我在打听的时候，听几个玩耍的小孩子唱了一首……嗯……很奇怪的童谣。可能……大概……也许……会有点用？”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显然对自己提供的“线索”毫无信心。
“嗨，没事儿！”杨戬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似乎完全被这个“童谣”勾起了兴致，“你看，连我那点撞大运听来的消息都能派上用场，小芳芳你打听到的肯定不差！说来听听嘛，童谣有时候藏着意想不到的东西。”他鼓励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元芳坐近些。
李元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开口，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递给了杨戬。昏暗的灯光下，杨戬接过本子，带着几分好奇，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杨二郎，婵儿娘
兄妹俩，离了啷
双神前，命运开
女娲择，帝俊拎
一个建木当统领
一个云中当手下
.
杨二郎，婵儿娘
兄妹俩，树敌啷
帝俊立，女娲敌
神陨战，万物消
神仙打架凡人难
兄妹厮杀心中苦
.
杨二郎，婵儿娘
兄妹俩，妹妹亡
大势启，大势去
堕神落，万物生
云中之地沙中存
哥哥避世无音讯
.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包厢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油灯的灯芯噼啪爆出一个微弱的火星。
“哇哦……”杨戬放下本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眼神有些飘忽，“这……真是个悲伤到骨子里的故事。这个杨二郎，也太惨了......就因为两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各自挑了他们兄妹做手下，结果势力开战，逼得骨肉相残……唉，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他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那种滋味，光是想想，心就像被剜掉一块。”
“肯定不好受啊！”李元芳立刻感同身受地跳了起来，小拳头握紧，“要是谁敢命令我杀二芳小芳，我、我非得跟他拼命不可！疯掉都有可能！”
扁鹊若有所思：“确实出人意料。在东部流传的二郎神传说里，从未提及他还有个妹妹。这童谣，是云中独有的版本？”他的语气带着学者的探究。
“是啊，”李元芳重新坐下，托着腮帮子，大耳朵轻轻摆动，“我第一次听到时也惊讶极了。口口相传的二郎神，神陨之战杀敌万千，威风凛凛，哪有什么妹妹的踪影啊……”他小声嘀咕着，带着一丝困惑，“莫非真是云中人自己编的？”最后这句疑问，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昏黄的灯光里。
二郎神的传说？
杨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被捡来长安时日不短了，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底滋生，像藤蔓悄然缠绕上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悸动，让他对这个故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热的探知欲。
“元芳，”他转过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你能再详细讲讲这个二郎神的故事吗？所有你知道的！”
“停，打住。”狄仁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刚刚升温的好奇心。他合上笔记本，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杨戬脸上。
“肃静。当下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司空震。传说的迷雾，留待日后拨开。”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杨戬提供的线索清晰指向司空震可能深入云中漠地。明天，我们的目标就是西北集市，务必从那些商人嘴里撬出更多细节，同时采购深入沙漠的必要物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坚定的轮廓：“我们只有一天时间准备。后天黎明，出发，目标——云中漠地深处。”
“是！”“明白了！”“好的！”
简短有力的回应后，聚会解散。
李元芳刚迈出包厢门，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拽住，他被杨戬一把捞到身边。
“嘿，小芳芳，”杨戬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央求，眼神却异常执着，“再给我讲讲那个传说呗？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心里头痒得很，老好奇了！”
李元芳看着杨戬眼中那份不同寻常的热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那好吧。这个二郎神啊——”他清了清嗓子，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韵律的腔调，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街头讨生活的说书时光，“在长安城，那可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大英雄！传说啊，他是神明与凡人的血脉，是至高创世神女娲座下最得力的臂膀，统御着所有神职者！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陨之战’里，二郎神那可是……”
李元芳绘声绘色地讲起二郎神如何率领天兵天将，一次次击退堕世神帝俊的疯狂进攻，立下不世战功；又如何在战争结束后，协助太古魔导姜子牙讨伐祸乱人间的大魔神王，最终功成身退，消失于历史长河，杳无音讯。
“喏，你看这童谣的作者，铁定是云中人。”讲完大致脉络，李元芳下了结论，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分析，“因为在云中这边的仗打完，二郎神明明还去了大河流域收拾魔王呢。
好啦，故事讲完啦——”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小爪子用力揉了揉，“啊~~~~时间真的不早啦，我得回去睡觉了，骨头都散架了。”
“祝好梦，元芳。”杨戬挥挥手，目送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然而，他自己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走廊的寂静包裹着他，白日奔波的疲惫此刻仿佛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驱散了。心底那股奇异的悸动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在听完元芳的讲述后更加汹涌澎湃，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搅得他心神不宁。
那个传说，那首童谣……为什么像一把钥匙，在试图撬动他记忆深处某个被铁锈封死的匣子？
“你有点着魔了，二狗子。”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扁鹊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正对着昏暗的光线，用一块柔软的绒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瓶子是世间最精密的仪器。
“明天，”扁鹊的目光透过瓶身，落在杨戬写满困惑与亢奋的脸上，“我们要去的是龙蛇混杂的集市，要分辨真伪消息，要采购关乎性命的物资。睡不好，精力不济，”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买错了东西，或者漏掉了关键信息……等着你的，可就不止狄大人的冷眼了，三千字检讨怕是起步价。”
杨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笑意，刚想开口辩解，扁鹊却已直起身，动作流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时辰已晚。传说再动听，也填不饱肚子，更追不到人。养精蓄锐，干活要紧。”他的目光在杨戬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透了他内心的波澜，“早点睡。”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杨戬闷闷地“嗯”了一声，像被戳破的气球。
是啊，为什么呢？他用力挠了挠自己那头桀骜不驯的头发，狼尾娑娜发出沙沙的声响。为什么会对一个一千年前的传说如此魂牵梦萦？他掏出那个小本子，借着走廊微弱的光，再次看向那首字迹稚嫩的童谣。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杨二郎”、“妹妹亡”、“避世无音讯”的字样。一股莫名的钝痛和巨大的空落感毫无征兆地袭来，让他胸口发闷。
我这是怎么了？ 他无声地问自己，却只听到走廊尽头传来的风声。
洗澡，上床，闭眼。
身体疲惫不堪，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二郎神”、“妹妹”、“云中”、“建木”、“帝俊”、“女娲”、“神陨之战”这些词语组成的迷宫中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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