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沙之息

僵持的角力本已到达极限，杨戬双臂肌肉贲张，牙关紧咬，榨取着每一丝力量抵抗那毁灭性的巨斧。然而——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右臂爆发。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

　　“糟了！是长安那次受的伤…”这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杨戬混乱的意识。

那是曾被利剑贯穿的旧创，在身体被逼至极限时，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绵如絮。

（详情请见永远的长安篇，没写，嘻嘻）

　　力量的天平骤然倾覆。

　　不等沉香再次发力，杨戬整个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沛然巨力狠狠掀飞出去。

　　“呃啊——！” 他重重摔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翻滚数圈才勉强停下，左手死死捂住剧痛钻心的右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压制下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绝望的低语被喉间的腥甜淹没。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剧痛几乎吞噬了他的感知。杨戬挣扎着想要站起，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抑制那几乎要废掉他右臂的旧伤上。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空气被无声撕裂的微弱颤音。

　　一道缠绕着死亡黑炎的斧影，如同地狱的獠牙，毫无阻碍地狠狠劈入了他毫无防备的胸口！

　　“噗嗤——！！”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沉香的衣襟和脚下的黄沙！巨大的动能没有丝毫迟滞地传导进杨戬的身体！

　　“轰——！！”

　　他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再次狠狠轰飞！视野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骨骼碎裂的闷响。

　　“至少…把他引开了…狄大人他们…安全了…’”这微弱的念头，成了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慰藉。

　　嘭——！（撞碎第一根风化巨柱，石屑纷飞）

　　嘭——！！（第二根石柱应声而断，烟尘弥漫）

　　嘭——！！！（第三根石柱在巨力下化作齑粉）

　　最终，他的身体如同断翅的飞鸟，狠狠砸进一片嶙峋尖锐的乱石堆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尖锐的石笋如同长矛般，残忍地贯穿了他的右肩和右腹！

　　身体被牢牢钉在冰冷的石刺上，鲜血顺着石缝汩汩流淌，浸透了身下的沙砾。他像一具被献祭的标本，悬挂在象征绝望的祭坛边缘，连一丝动弹的力气都彻底丧失。

　　沉香的身影如同魔神般缓缓降落在乱石堆前，冰冷的魔瞳俯视着记忆中那位“舅舅”此刻的惨状：左胸到右腹，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狰狞地咧开着，隐约可见其下蠕动的脏器；右肩和右腹被尖锐的乱石贯穿，将他牢牢钉在死亡的十字架上。鲜血如同小溪，在他身下汇聚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凭什么他能遗忘？凭什么他能在无知中逃避罪责？沉香心中扭曲的恨意疯狂燃烧，他绝不会让杨戬就这样轻易解脱。他要让这副“忘记一切”的躯壳，用血肉和骨髓来铭记住这份罪孽！！

　　沉重的拳头，裹挟着积郁千年的怨毒，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杨戬残破的躯体上。

　　“砰！砰！砰！！”

　　骨骼碎裂的闷响与气若游丝的、不成调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成了复仇者最扭曲的交响乐。

　　打着打着，沉香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熟悉感攫住了他。他环顾四周这片被战斗摧残得面目全非的遗迹，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这里…这里分明就是当年囚禁他娘亲杨婵的地方，那片让他娘亲受尽折磨、最终魂飞魄散的绝望之地，也是自己亲手劈开的大山。

　　命运，竟如此荒诞而残忍，他将亲手终结仇敌的地方，正是母亲苦难的终点。

　　一股混合着悲怆、狂怒和宿命感的洪流冲击着沉香。他粗暴地将半昏迷的杨戬从乱石中“拔”了出来！尖锐的石刺撕裂皮肉，带起新的血花，剧烈的疼痛让杨戬从濒死的边缘被强行拖回一丝意识。他如同一个残破的木偶，被沉香死死掐着脖子，拖向废墟中央——那片萦绕着沉重、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着千年悲伤的核心区域。

　　“嘭！” 杨戬被像垃圾一样扔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浸透了母亲绝望的土地。

　　沉香面向那残留着封印痕迹的山壁，神情扭曲而肃穆，深深地、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作揖三次。

　　然后，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杨戬沾满血污的头发，将那颗低垂的头颅狠狠提起，再如同捣蒜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坚硬炎热的地面狠狠砸下！

　　咚！（第一下，头骨撞击的闷响，鲜血飞溅）

　　咚！！（第二下，尘土混着血沫扬起）

　　咚！！！（第三下，仿佛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沉香泣血般、充满无尽恨意的咒骂！那诅咒的声音与这片土地上残留的绝望悲鸣仿佛产生了共鸣，化作无形的枷锁，狠狠冲击着杨戬混乱的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被铁锈封死的东西，正在这血腥的撞击中剧烈挣扎，试图冲破牢笼！

　　然而…徒劳。

　　只有更深的黑暗和剧痛。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那所谓的“弑妹”罪行。眼前这个疯狂折磨他的人，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我…真的是他口中那个杀死自己妹妹的刽子手吗？

　　沉香松开手，任由杨戬残破不堪、再也无法辨认出昔日威严的躯体，如同烂泥般瘫倒在粘稠的血泊中。他低头俯视着脚下这张血肉模糊的脸。

　　舅舅？仇人？刽子手？恩人？可怜虫？… 这些标签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终结。

　　当沉香那柄缠绕着不祥黑炎的巨斧，带着裁决一切的死亡阴影高高举起时——

　　杨戬在血肉模糊的视野和急速涣散的意识中，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艰难地试图聚焦视线。他想看清，看清这张刻骨铭心恨着他的脸，看清这荒诞命运的终点。

　　在意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无数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那首悲伤的童谣… 那坠入深渊的噩梦… 那无脸审判者的注视… 还有… 那个模糊孩童…

　　一种庞大、茫然、无法言喻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最终也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他最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以如此荒诞而惨烈的方式，死在一个“陌生人”手中，死在一片充满他人绝望的土地上。

　　他更无从知晓，失忆前的那个“杨戬”，究竟是童谣里无奈的神职者，还是眼前这复仇者口中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咔嚓——！

　　斧刃落下，带着斩断宿命的决绝。

　　一声沉闷的、血肉与骨骼分离的“噗嗤”声后，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他就像一个被强行拽入他人复仇剧本的过客，被迫套上“罪人”的沉重戏服，承受着主角歇斯底里的倾泻和施加的酷刑。在扮演完这个连自己身份都茫然无知的“罪人”角色后，于极致的困惑与痛苦中，迎来了属于“杨戬”的终幕。

　　他死于一场针对“杨戬”的复仇。

　　而那个名为“杨戬”的存在，早已在失忆中消逝。

　　沉香站在仇人分离的尸身旁，站在母亲的殒命之地，大仇得报，然而，预想中的狂喜并未降临。世界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声音和色彩，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真空。

　　荒诞…

　　他忍受了千年黑暗的噬咬，承受了非人的折磨，甚至接受了邪神的诅咒之力… 就为了… 杀死一个… 什么都不记得的… 陌生人？

　　体内借来的魔力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支撑身体的狂暴力量瞬间抽离。沉香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声，如同被剪断提线的木偶，重重仰面倒在炎热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混着血水的沙尘。

　　复仇那短暂、扭曲的快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比沙漠更辽阔、比深渊更冰冷的——虚无。

　　他杀死的，是一个至死都不认识他、甚至救过他、无法为自己“罪行”辩解的陌生人。

　　他完成的，是一场没有真正对手的复仇，一次对虚无“影子”的杀戮。

　　支撑他熬过千年炼狱的唯一支柱，在他手中，在他以为的胜利顶点，轰然崩塌，化作了漫天齑粉。

　　罢了…

　　沉香疲惫地闭上眼。用生命和灵魂换来的力量，自己也该走向死亡了。复仇已了，活着… 还有什么意义呢？

　　手上传来温热、粘腻的触感。他疑惑地侧过头，发现自己手上的血痂不知何时裂开，而身下… 正缓缓漫延过来一片更粘稠、更温热的猩红——那是杨戬的血。

　　真恶心… 连死了… 也要用这肮脏的血来玷污我吗？

　　沉香无声地咧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干涩笑声，无声地嘲笑着这荒诞绝伦的命运：

一千年… 只为了杀死一个… 失忆的陌生人…

　　在斧头落下的最后一瞬，他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双因为失忆而永远笼罩着茫然，因为剧痛而涣散失焦的灰棕色眼睛…

　　那双… 和娘亲如此相似的眼睛…

　　娘… 当年你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在生命最后时刻… 你的眼睛… 也是这样… 充满了无助的灰暗吗…？

　　一切都结束了。

　　沉香躺在杨戬逐渐冰冷的血泊里，躺在吞噬了母亲生命的废墟上，躺在囚禁了他千年光阴的荒漠中心。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呼吸… 慢慢… 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