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弹枪冰冷的枪管紧贴着掌心,金属的粗糙感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原始而暴戾的触感,与裁决者那冰冷的精密截然不同。枪身沾满了暗红粘稠的血泥,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让左肩粉碎般的剧痛更加清晰,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铁钉在里面搅动。冰冷的血雨淅淅沥沥,永无止境,冲刷着凌策脸上新添的伤口和干涸的血痂,带来刺骨的寒意,又渗入破烂的作战服,与汗水、血水混合,紧贴在皮肤上,如同沉重的湿冷裹尸布。
他拖着身体,在血雨泥泞的森林中跋涉。每一步都深陷在暗红粘腻的腐殖层中,发出“噗嗤”的声响。拾荒者仓皇逃离的履带痕迹,如同两道丑陋的伤疤,在布满灰白菌丝和断裂紫红枝叶的地面上蜿蜒,碾碎了发光的蘑菇,压平了蠕动的菌毯,指向森林更深处未知的黑暗。
空气中浓烈的铁锈味和血腥味并未因拾荒者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混杂了履带留下的浓重机油味和某种……淡淡的、被刻意压抑的恐惧气息。凌策冰冷的视线扫过泥泞中散落的弹壳、被踩碎的幽蓝菌灯、以及那几具迅速被灰白菌丝覆盖的拾荒者尸体。疤脸卡洛斯那只巨大机械臂被洞穿的画面,和他眼中最后那混杂着惊骇与贪婪的火焰,如同烙印,灼烧着凌策麻木的意识边缘。
钥匙……裁决者……沈夜……混乱的力量……以及这彻底崩坏、弱肉强食的规则……一个冰冷的念头在凌策剧痛的脑海中凝结:生存的法则,从未改变。只是变得更加赤裸,更加血腥。
“滴答…滴答…”
血雨敲打着巨大的紫红叶面,发出单调的声响。除了这声音和凌策自己沉重艰难的脚步声,森林死寂得可怕。连那无处不在的孢子摩擦声都消失了,仿佛被刚才的杀戮和裁决者最后爆发的混乱气息彻底震慑。
沿着履带碾压出的“血径”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树木似乎变得稀疏了一些,光线也略为明亮,但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血雨依旧。空气更加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类似沼泽淤泥的腐败气味。
履带痕迹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边缘消失了。空地中央,赫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浑浊的暗红色水洼!水洼边缘浸泡着断裂的树根和半腐烂的菌毯,水面漂浮着油污、气泡和一些难以辨认的腐烂物碎块。浓烈的淤泥腐臭正是来源于此。
而在水洼另一侧的边缘,靠近几棵巨大扭曲怪树的地方,几顶用破烂油布、断裂的树枝和厚厚菌丝勉强搭成的、低矮肮脏的窝棚,如同生长在腐肉上的脓疮,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
拾荒者的临时营地!
营地一片死寂。没有篝火,没有人影。只有血雨敲打油布棚顶的“噗噗”声。窝棚周围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锈蚀的金属桶、断裂的绳索、几个空瘪的军用食品袋,以及……几具尸体。
不是战斗留下的。那几具尸体姿态扭曲地倒在泥泞中,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绿色,如同被霉菌迅速侵蚀的木头!他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正在疯狂生长的灰白色菌丝!菌丝如同活物般蠕动、缠绕,甚至从他们的口鼻、眼眶中钻出,开出几朵散发着微弱甜腥恶臭的灰白色肉菌!尸体下方的泥泞,也呈现出被菌丝严重侵蚀的暗绿色!
孢子侵蚀!而且速度极快!
凌策的瞳孔微微收缩。冰冷的直觉告诉他,拾荒者们并非从容离开,而是如同惊弓之鸟般仓皇逃离了这个被腐菌污染的营地!他们甚至来不及带走同伴的尸体!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绕开那片散发着浓烈腐臭的水洼,踩着泥泞,靠近那几顶死寂的窝棚。霰弹枪枪口低垂,但冰冷的右手食指始终虚扣在扳机上。
营地内部更加狼藉。窝棚里铺着肮脏发霉的毯子,散落着空酒瓶、锈蚀的工具和一些沾满油污的零件。在一个相对“干净”些的窝棚角落,凌策发现了一个被撬开一半、沾满泥污的金属工具箱。
他蹲下身,冰冷的金属左手(右臂的麻痹感已蔓延至肩膀,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粗暴地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武器弹药。只有一些散乱的、沾着暗红血渍的零碎:
几根锈迹斑斑、带着凝固血痂的粗大针管。
一小瓶标签模糊、只剩下瓶底一点浑浊液体的“消毒水”。
几个压扁的、散发着汗臭和机油味的滤毒罐空壳。
还有……半块被啃咬过、沾着泥污的、硬得像石头的能量棒。
物资匮乏到了极点。没有药品,没有食物,只有绝望和污染。
凌策的目光扫过这些垃圾,最后落在那半块能量棒上。胃袋早已因饥饿而灼痛抽搐。他没有犹豫,伸出左手,拿起那半块沾满泥污的硬物,在同样肮脏的袖子上随意蹭了两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坚硬、冰冷、带着浓重的泥土腥味和机油挥发后的苦涩。牙齿咬上去如同在啃木头。他机械地咀嚼着,用唾液艰难地软化这最后的“食物”。高浓缩的能量缓慢释放,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流,对抗着身体的寒冷和剧痛。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猛地从凌策左手手腕内部传来!并非来自枪械,而是源自血肉深处!那块钥匙光斑曾经存在的位置!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空间撕扯感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凌策的神经!
“呃!”凌策闷哼一声,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左手下意识地捂住手腕!剧痛伴随着混乱的画面碎片强行灌入脑海!
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乱流……无数锋利的规则碎片如同旋转的刀轮切割着意识……巨大的、冰冷的金属管道内壁在混乱中急速掠过……一个闪烁着刺目红光的、如同巨大竖瞳般的监控节点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节点中心,无数细小的机械臂正在疯狂挥舞,喷射出灼热的切割激光束!
紧接着,是沈夜!他破碎的画面更加清晰!他似乎在一条狭窄的金属管道内亡命奔逃!半边身体焦黑,残留的作战服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被激光灼烧和空间碎片切割的伤口!他仅存的左臂挥舞着一根断裂的金属管,狼狈地格挡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几台悬浮在半空、形如金属蜘蛛、复眼闪烁着猩红光芒的机械守卫射来的激光束!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油渍,眼神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操……甩不掉……】
【……节点……核心……钥匙孔……】
【……干扰……需要……能量……】
【……凌策……你他妈……听见没……?!】
沈夜无声的咆哮裹挟着极致的痛苦和暴怒,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凌策的意识上!画面中,一道灼热的激光束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在金属管道内壁上留下刺眼的灼痕和青烟!
信息戛然而断!手腕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加冰冷的撕裂感和眩晕。
凌策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新的冷汗。沈夜还活着!在空间乱流里某个冰冷的管道系统中!被那些机械守卫追杀!他看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核心”?钥匙孔?他需要能量干扰?!
能量……凌策下意识地看向腰间那把沾满血泥的霰弹枪。粗糙的钢铁,原始的动能。在那些激光切割的机械守卫面前,如同玩具。
就在凌策心神剧震的瞬间——
“沙沙……沙沙沙……”
那片巨大的、浑浊的暗红色水洼边缘,覆盖着厚厚菌丝的泥沼,毫无征兆地剧烈蠕动起来!如同沸腾的沥青!无数灰白色的菌丝如同苏醒的蛇群,疯狂地从泥沼中钻出、缠绕、汇聚!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粘腻声响,一个完全由蠕动菌丝、腐烂泥浆和断裂水草强行聚合而成的巨大轮廓,缓缓从水洼边缘的泥沼中“站”了起来!它比之前遭遇的腐菌兽更加庞大,形态更加扭曲不定,表面不断流淌着暗红和灰白混杂的粘稠浆液!顶端没有口器,而是裂开一个巨大的、不断滴落恶臭粘液的孔洞!孔洞深处,无数细小的、灰白色的、如同蛆虫般的触须疯狂蠕动!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贪婪、仿佛要吞噬一切活物生机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漩涡,瞬间锁定了窝棚旁的凌策!
腐沼巨噬体!
水洼的守护者!被营地血腥和凌策身上残留的混乱气息彻底惊醒!
“吼——!!!”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腐烂沼泽深处的恐怖咆哮在意识深处炸响!并非声音,而是纯粹的精神冲击!腐沼巨噬体那巨大的孔洞猛地扩张!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麻痹毒素的暗红色腥风,如同冲击波般朝着凌策狠狠喷吐而来!腥风所过之处,地面的菌丝瞬间枯萎碳化,空气都发出滋滋的溶解声!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凌策瞳孔骤缩!身体在剧痛和疲惫中爆发出最后的反射!他猛地向后翻滚!同时将手中那半块未吃完的、硬如石头的能量棒,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向腐沼巨噬体那扩张的巨大孔洞!
“噗!”
能量棒如同小石子般砸入粘稠的孔洞深处,瞬间被蠕动的触须和粘液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但那微不足道的攻击,似乎激怒了怪物!
腐沼巨噬体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喷吐的腥风更加狂暴!粘稠的浆液如同暴雨般从它身上甩落!
凌策翻滚的动作因右臂的完全麻痹和左肩的剧痛而变形!腥风的边缘狠狠扫中了他的左腿!
“嗤——!!!”
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伴随着皮肉被腐蚀的剧痛瞬间炸开!坚韧的作战裤如同脆纸般被蚀穿!小腿外侧的皮肤肌肉瞬间失去知觉,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边缘冒着细微的青烟!
剧痛和麻痹让凌策的动作彻底僵直!他重重摔倒在泥泞中,霰弹枪脱手飞出!腐沼巨噬体那庞大的、流淌着恶臭浆液的躯体,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倒地的凌策缓缓压来!巨大的孔洞如同通往腐烂深渊的通道,内部的无数灰白触须疯狂舞动,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贪婪吸力!
绝境!纯粹的、冰冷的绝境!
凌策躺在冰冷的血泥中,仰望着那遮蔽了灰暗天空的腐烂巨影。左肩粉碎,右臂麻痹,左腿被腐蚀麻痹,霰弹枪脱手。裁决者早已崩毁。沈夜在冰冷的管道里被机械守卫追杀……
手腕深处,钥匙残留的冰冷印记,死寂无声。
腐沼巨噬体巨大的孔洞,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缓缓笼罩而下。无数蠕动的灰白触须,如同等待分食的蛆虫,近在咫尺。
凌策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被剧痛和混乱侵蚀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片腐烂的、蠕动的、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