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校门口弥漫着油条和豆浆的气味。
林霁站在银杏树下，看着程野被三个男生簇拥着走来。晨光中，程野左耳的银钉比往常更亮——他换了新耳钉，尖锐的菱形像颗微型的犬齿。当他们的视线隔空相撞时，程野突然转向小卖部，故意用肩膀撞翻了摞在路边的矿泉水箱。
塑料瓶哗啦散落一地。林霁低头看了看手表，7:15，距离早自习还有二十五分钟。他摸向书包侧袋，里面装着六百元现金，用父亲病历本的封皮包着。
"喂！聋子！"
周坤的喊声引得路人侧目。林霁看见程野踹了他一脚，男生们哄笑着走向教学楼。他刚要跟上，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由远及近。黑色机车急刹在校门口，排气管喷出的热气灼痛了他裸露的脚踝。
车上的人摘下头盔——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下挂着青黑的眼袋，皮带扣上刻着个歪斜的"忍"字。
"程野呢？"
男人身上的酒气混着隔夜汗酸味扑面而来。林霁后退半步，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耳后——这个动作似乎激怒了对方，男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问你话呢小残废！"
领口勒住喉结的瞬间，林霁注意到男人右手虎口有块烫伤疤痕，形状像朵畸形的花。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程哥有人找"，紧接着是篮球砸地的重响。
程野出现在教学楼台阶上，阳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男人松开林霁，从裤兜掏出一叠皱巴巴的欠条："翅膀硬了？电话敢不接？"
林霁弯腰捡起被扯落的书包，病历本封皮露了出来。程野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秒，突然加快脚步冲下台阶。但男人已经抽出了皮带。
第一下抽在程野挡起的小臂上，皮带扣在皮肤上刮出红痕。第二下瞄准后颈时，程野猛地抓住皮带另一端，两人像拔河般僵持着。林霁看见程野的校服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内侧的烟疤——排列整齐的圆点，像某种刻度表。
"反了你了！"男人啐了一口，突然转向林霁，"这是你同学？他知道你妈——"
程野的拳头砸在男人鼻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教务处主任的茶杯在办公桌上震得直响。
"家务事我们不便插手。"地中海发型的男人用纸巾擦着汗，"程先生要不要先去医务室......"
"我他妈是他爹！"程继父用染血的衬衫堵着鼻子，"这小畜生偷了老子的钱！"
林霁站在走廊窗边，透过百叶窗缝隙看着里面。程野像尊雕塑般立在墙角，嘴角破了，血丝顺着下巴滴在白色校服上。当主任递来纸巾时，他故意用袖子抹了把脸，把血迹涂得更开。
"程野，"主任的声音压低，"你上周的检讨书还在我抽屉里。"
程野突然笑了。他伸手从主任笔筒里抽出裁纸刀，在众人惊呼中划开自己裤袋——硬币和打火机哗啦掉在地上，还有张泛黄的照片：穿红裙的女人抱着婴儿，脸被烟头烫了个洞。
"钱都给她买骨灰盒了。"程野把照片拍在桌上，"要挖出来验尸吗？"
林霁的耳鸣又开始了。他看见程继父的表情变得狰狞，皮带再次扬起，而程野不躲不闪地仰起脸，像在等待某种仪式完成。百叶窗突然被合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教务处主任惊恐圆睁的眼睛和程野耳钉的反光。
放学铃响过三遍，教学楼已经空了。
林霁坐在三楼美术教室，透过窗户能看到校门口的程继父——男人正对着手机咆哮，不时踹一脚那辆摩托车。素描本摊在膝上，他画下了今天看到的皮带扣，在旁边标注：忍字第三点缺失，暴力倾向者常见强迫性修饰行为。
门被猛地推开时，铅笔尖断了。程野倚在门框上，校服沾着血渍和灰尘，左脸肿得厉害。他走到窗前，和林霁一起俯视着校门口的闹剧。
"那是你父亲？"林霁问。
程野从兜里摸出烟盒，发现已经被压扁了。他烦躁地揉成一团扔向垃圾桶，金属打火机却滑到林霁脚边。林霁捡起来，注意到底部刻着"SW"两个字母——和医务室校医无名指上的戒痕一样。
"继父。"程野突然开口，"生母卖了我还赌债。"他指了指楼下，"现在这个，是她第二任丈夫。"
林霁把打火机递回去。程野没接，反而抓住他手腕翻转过来——昨天钉书针的伤痕已经结痂，在苍白皮肤上像三个暗红色的句号。
"六百呢？"
林霁从书包取出病历本封皮。程野抽出钞票时，一张CT片滑了出来——上面是颅骨扫描影像，额叶位置有块阴影。
"你爸的？"程野用指节敲了敲片子。
林霁点头。实际上那是父亲自杀前最后一次检查，医生指着那片阴影说"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程野突然把CT片对着窗户光照了照，光线透过颅骨影像，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纹。
楼下传来引擎轰鸣。他们同时看向窗外，程继父的摩托车正喷着黑烟驶离，排气管在沥青路上拖出长长的污痕，像条蜕下的蛇皮。
"下周还是六百。"程野把CT片塞回病历本，"利息。"
他转身走向门口，耳钉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林霁突然开口："SW是谁？"
程野的背影僵了一秒，但没回头。打火机在林霁掌心变得滚烫，金属表面反射的夕阳光斑在天花板上晃动，像只窥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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