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把校服泡在冷水里时，血渍已经变成了铁锈色。
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冲击着布料发出闷响。他盯着洗手池里盘旋的淡红色液体，想起今天下午程野用钉书机在他后背留下的伤痕——金属刺入皮肤的瞬间其实不怎么疼，更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直到汗水渗进伤口才火辣辣地烧起来。
"小霁？"母亲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吃饭了。"
他迅速把校服拧成一团塞进洗衣袋，换上居家服。镜子里，苍白的锁骨上方有一道结痂的擦伤，是昨天篮球砸中的地方。门外传来碗碟碰撞声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走调的旋律让他的右耳隐隐作痛。
餐桌上摆着两人份的饭菜。母亲给他盛汤的手在抖，热汤洒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油渍。
"新学校还适应吗？"母亲目光扫过他领口若隐若现的伤痕。
林霁低头喝汤，热气模糊了镜片："挺好的。"
深夜的书桌台灯下，林霁用放大镜检查后背的伤口。
三处钉书针造成的撕裂伤呈三角形排列，已经不再流血。他用棉签蘸着碘伏消毒，棉絮粘在伤口上像奇怪的装饰。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一张被烧掉一角的素描纸，是他画的程野睡颜。
「利息涨到六百」
「明天体育馆后门」
他放下手机，继续在笔记本上记录伤口情况。笔尖划过纸面时，身后衣柜的穿衣镜映出他弓起的脊背——伤痕在肩胛骨之间，像某种神秘的星座图腾。
书桌抽屉里放着父亲留下的《临床创伤图谱》，扉页上有褪色的血迹。林霁翻到"锐器伤"章节，比对钉书针造成的创面。书页空白处有父亲潦草的笔记："7月3日，患者左肩穿刺伤，自述摔倒，实际为圆规刺伤......"
窗外传来野猫厮打的声音。林霁突然抓起铅笔，在今天的日期旁画下程野扔钉书机时的动作分解图：手腕发力角度异常，与篮球场上的投篮姿势如出一辙——都是保护性地偏向右侧。
"转学？"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
周六早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林霁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母亲手中的洗衣袋——染血的校服像面旗帜被她抖开，在白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这次又是谁？"母亲的手指掐进布料，"上次是圆规，上上次是美工刀......"
林霁注视着墙上那片淡红色的投影。母亲总是这样，把暴力事件说成天气变化般平常。她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父亲葬礼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
"我自己摔的。"他说。
母亲突然扯开他的衣领。钉书针伤痕暴露在晨光中，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她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伤口，林霁肌肉绷紧但没出声。
"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母亲松开手，声音突然疲惫，"就像上次一样。"
林霁弯腰捡起掉落的纽扣："然后呢？下个学校再被欺负怎么办？"
父亲遗照在电视柜上静静注视着他们。那是他医学院毕业时的照片，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笔帽上的反光现在看起来像个小而亮的伤口。
争吵以母亲摔门而出告终。
林霁站在浴室的体重秤上，数字比上周少了1.5公斤。他打开药柜，母亲抗抑郁药的锡箔板已经空了四格。镜子上用口红写着"去买菜"，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像警报信号。
回到房间，他发现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程野直接打来的，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聋子，"程野的呼吸声很近，"钱准备好了吗？"
林霁走到窗前。楼下花坛边，母亲正神经质地揪着灌木叶子，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她戒烟已经十年了。
"六百。"林霁说，"今天下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篮球声停了："你妈在旁边？"
林霁看着母亲把一片叶子撕成细条。父亲去世后她就开始这样，把东西分解成最小单位，就像试图理解死亡是如何一点点发生的。
"喂？"程野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像是把手机拿远了，"你该不会在录音吧？"
电话挂断了。林霁的右耳又响起那种高频耳鸣，像是脑内某根弦绷得太紧。他打开素描本，画下刚才通话时想象的场景：程野站在体育馆的阴影里，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无意识地揉着肩膀——那里应该有比虎口伤痕更深的秘密。
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霁迅速合上本子，但母亲径直走进了自己卧室。片刻后，她的哭声隔着墙壁传来，像被什么东西闷住了。
书桌抽屉里，父亲留下的听诊器冰凉地盘绕着。林霁把它贴在墙上，母亲的心跳声通过金属传导而来，快得像是被困住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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