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的课桌在开学第二天就被人刻上了字。
他用指尖描摹凹陷的笔画,"聋子"两个字歪斜地横贯整个桌面,木刺扎进指腹。教室里嘈杂的早读声中,他听见身后刻意压低的嬉笑。程野的跟班周坤正把玩着一把美工刀,刀片反射的晨光在林霁课本上跳动。
"艺术生就是不一样,"周坤踢了踢林霁的椅子腿,"刻个签名都这么讲究。"
林霁从书包里取出素描本,封面已经被人用马克笔涂鸦过。他平静地翻到空白页,开始临摹窗外摇晃的梧桐树枝。铅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里,周坤无趣地啧了一声,转身把刀片按回刀柄。
教室后门突然被踹开。程野拎着豆浆晃进来,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他经过林霁身边时,豆浆袋突然倾斜,温热的液体泼在素描本上。
"手滑。"程野俯身,耳钉擦过林霁的太阳穴,"这么爱画,不如给我画个五百块的欠条?"
豆浆在纸面上晕开,将梧桐树的枝干染成浑浊的棕色。林霁注视着液体边缘形成的海岸线般的轮廓,突然用笔尖蘸着豆浆,在污渍旁添了只振翅的海鸥。
体育课的篮球场成了狩猎场。
林霁站在队列末尾,看着程野被体育老师任命为队长。男生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聚拢过去,周坤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聋子应该去残障学校吧?"
哨声响起时,林霁的右耳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昨晚用酒精清洗耳道时可能伤了鼓膜。他慢了半拍没听清分组,直到篮球挟着风声砸向他的面门。
本能让他偏头躲过。球重重砸在身后的铁丝网上,惊起一群麻雀。
"反应挺快啊。"程野捡回球,指尖转着球打量他,"看来不需要助听器?"
林霁看见体育老师正背对着他们记录考勤。程野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像某种猫科动物捕猎前的眼神。第二个球飞来时,他故意没躲,篮球砸在锁骨上发出闷响。
"程野!"体育老师终于回头,"注意安全!"
程野耸耸肩,转身前对林霁做了个口型:五百。林霁揉着发红的锁骨,在素描本边缘记下刚才球飞来的角度——程野扔出时手腕有个不自然的翻转,像是旧伤导致的惯性动作。
午休时分的厕所隔间成了最佳观察点。
林霁坐在马桶盖上,透过门缝看见程野和几个男生走进来。水流声中,周坤的声音带着谄媚:"野哥,那聋子今天怎么不反抗?"
"怂呗。"程野拧开水龙头,水流冲过他指节上的擦伤,"周五之前收不到钱,就把他那些画一张张烧了。"
隔间里的林霁轻轻翻动素描本。最新一页上画着程野投篮时的背影,肌肉线条旁标注着细小文字:右肩倾斜5度,疑似习惯性脱臼史。他耳朵突然捕捉到布料摩擦声——有人靠在相邻的隔间门上。
"听说他爸是自杀的。"周坤压低声音,"好像也是因为......"
隔间门被猛地踹开。林霁抬头,看见程野撑着门框俯视他,未干的水珠从发梢滴在素描本上。两人对视的几秒里,厕所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只剩下程野耳钉的微光。
"偷听?"程野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愉悦。
林霁合上本子:"我在上厕所。"
灯重新亮起时,程野已经抽走了他的素描本。男生们围成一圈翻看,发出夸张的惊叹。本子里全是速写:飞鸟、枯枝、窗外的云,偶尔夹杂着人物侧写——程野打哈欠时露出的虎牙、周坤转笔时的小指抽动。
"变态吧?"周坤夸张地搓了搓手臂,"画这么多野哥。"
程野停在某一页——那是他昨天在医务室时的手部特写,虎口伤口旁用极淡的铅笔标注:7月3日,锐器伤,自残可能性87%。
放学铃声响起前,林霁的课桌里多了一堆碎纸。
被撕碎的素描本残片像雪片般塞满了抽屉。他一片片捡出来,在桌面上拼图。程野靠在讲台边看他动作,突然走过来抽走了其中一张——画着他自己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侧脸。
"这张我留着。"程野把纸片塞进裤兜,"抵五十。"
林霁继续拼着剩下的部分。窗外夕阳把教室染成橘红色,程野的影子长长地拖到他手边。当他拼到最后一角时,发现缺失的正是程野拿走的那片。
"周五见,艺术家。"程野踹开门走出去,耳钉在余晖中像颗将熄的炭火。
林霁从书包夹层取出备用素描本。新的一页上,他画下今天见到的程野投篮时的手臂肌肉走向,在关节处标注:习惯性保护右侧,疑似长期遭受左侧攻击。
走廊突然传来惨叫。林霁冲到门口,看见周坤捂着流血的手指——美工刀刀片不知何时弹出来划伤了他。程野弯腰捡起刀,突然转头看向教室门口。
隔着半个走廊,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林霁下意识摸了摸耳后——那里本该有助听器。程野似乎说了什么,但逆光中只能看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
周坤的哀嚎声远去了。林霁回到座位,发现拼好的碎画被风吹散了一角。缺失的那部分恰好是程野画像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空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