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彩排现场闷热得像蒸笼。
林霁站在礼堂侧门,看着工人调试音响设备。他的新助听器比旧型号更敏感,能捕捉到三十米外程野和校长的争执声——关于今天演讲的"尺度问题"。校长油光发亮的额头渗出汗水,在阳光下像块融化的黄油。
"要么全说,要么取消。"程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板,"您选。"
林霁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演讲稿。三页纸的边缘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背面是用荧光笔标注的手语示意图。礼堂穹顶的鸽子扑棱棱飞过,落下一片羽毛正好卡在他领口,洁白得刺眼。
"五分钟后开始!"教务主任拍着手走过来,看到林霁时明显愣了一下,"你...真要上台?"
林霁点头。远处程野正脱下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袖口特意做了加长,能盖住手腕的烟疤。他们隔空对视,程野突然比了个手语:「准备好了吗?」
聚光灯比想象中更灼热。
林霁站在讲台左侧,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前排坐着教育局领导,中间是窃窃私语的学生,最后排站着程野继父——男人抱着胳膊,皮带扣在暗处闪着冷光。当校长介绍"特殊教育成果展示"时,有人发出嗤笑。
"我校毕业生林霁同学,将为大家演示手语翻译..."
林霁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指刚抬起,礼堂后门突然被踹开。程野拎着折叠椅走进来,金属椅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全场寂静中,他把椅子往讲台前一放,跨坐上去,直面观众。
"不好意思。"程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我耳朵不好,得坐近点。"
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林霁看见校长脸色发青,而程野继父正悄悄往出口挪动。他抬起双手开始翻译,手语动作刻意放慢——这是他们排练过的暗号,意味着"按备用方案进行"。
程野笑了。他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疤痕:"先翻译这个——"他转向林霁,"七岁那年,我小姨给我注射过量激素..."
礼堂炸开了锅。
林霁的手语突然变得凌厉。当程野说到"体育器材室过期灭火器"时,他双手交叠模拟爆炸动作;描述"受贿裁判"时,食指与中指做出数钱姿势。台下有人开始录像,闪光灯像夏夜的萤火虫此起彼伏。
"……所以今天,"程野扯开袖口,露出烟疤,"我要感谢这位翻译。"他直视林霁,"没有他,这些伤疤只是丑陋的痕迹,而不是——"
话没说完,程野继父已经冲到台前。男人身上的酒气熏得林霁后退半步,但程野纹丝不动。当皮带扬起时,林霁突然插入两人之间,助听器几乎碰到对方鼻尖。
"他说,"林霁的声音很轻,"最后一次。"
皮带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程野继父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他看看儿子,又看看林霁,突然发现全场手机镜头都对准了自己。林霁的助听器捕捉到他退场时的嘟囔:"小畜生找到靠山了..."
暴雨在典礼结束时倾盆而下。
林霁和程野躲在器材室屋檐下,看着人群四散奔逃。程野的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那些伤疤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已经被雨泡烂了。
"戒烟吧。"林霁递来一片口香糖,"为了..."
程野接过来,薄荷味在口腔炸开。他突然抓住林霁的手腕,拇指按在那枚烟疤上——两个完全相同的圆形疤痕,一个来自暴力,一个来自模仿。
"为了什么?"程野问。
林霁的助听器滴了一声,提示电量不足。在它彻底没电前,他听见雨声中混着程野的呼吸,看见对方嘴唇开合说了什么。但这次,他选择不读唇语。
"为了明天。"他回答。
器材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堆积的过期灭火器。程野的笑声混着雨声,像某种秘密的摩尔斯电码。远处,校长正狼狈地顶着公文包跑向停车场,而最后离校的几个聋哑学生,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比划着"英雄"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