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那令人心悸的灰影如同被沸水烫到的老鼠，仓惶遁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广场上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比先前更猛烈、更狂热的欢呼！
“墨玄先生神威盖世！”
“阿七大人无敌！”
声浪滚滚，几乎要掀翻黑石镇残破的屋顶。赵铁狼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柳三娘媚眼如丝，看向林弈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炽热与敬畏；孙瘸子拄着铁拐的手微微颤抖，那只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彻底心服口服。
虚空凝握，顽石化粉！
这已非人力所能及！有这样一尊“人形凶兽”坐镇，百兽门的威胁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镇民们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此刻熊熊燃烧，仿佛要将这荒凉破败之地彻底照亮。
林弈站在欢呼的中心，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然。他微微抬手，无形的威仪让喧嚣的声浪迅速平息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外表下，心脏仍在为刚才那场豪赌而剧烈跳动。空城计！赌的就是对方探子的谨慎和多疑！阿七那惊世骇俗的一握，完美地诠释了“深不可测”四个字，成功吓退了强敌。但危机，仅仅是暂时退却。
他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强敌虽退，其心未死。黑石镇欲立，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一人之力可成！方才所言，精炼黑纹钢，打通商路，护佑家园，皆需尔等戮力同心！”
“赵铁狼！”
“属下在！”赵铁狼一个激灵，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即日起，加派人手，清理矿洞，全力开采矿石！矿工待遇翻倍，受伤者由公中抚恤！我要看到堆积如山的原矿！”
“遵命！先生放心！俺老赵就是把命豁出去，也把矿给您挖足了！”
“柳三娘！”
“奴家在~”柳三娘扭着水蛇腰上前，盈盈一拜，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无比认真。
“百工坊筹建刻不容缓！立刻收拢镇内所有匠人、药师、符师，登记造册！搭建工棚，清点现有工具材料！精炼黑纹钢之法，稍后我会与你详谈！”
“先生放心，三娘省得！定将这百工坊打造成咱黑石镇的金窝窝！”柳三娘眼中精光闪烁，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
“孙老！”
“老朽在。”孙瘸子上前一步，铁拐顿地。
“水源乃命脉！即刻组织人手，加固水渠，清理淤塞，按我稍后绘制的图纸，规划引水灌溉洼地！老弱妇孺的用水，优先保障！洼地统一耕种事宜，由你全权调度！”
“先生心系民生，老朽佩服！定不负所托！”孙瘸子郑重抱拳，浑浊的独眼中也燃起了干劲。
“季伯常！”
“小人在！”季伯常激动地从人群后挤出来。
“你为‘风信使’，统领所有机灵人手！严密监视镇内外一切风吹草动！尤其是百兽门方向！任何可疑人物、异常动向，第一时间报我！同时，放出风声：黑石镇欢迎四方行商，提供墨玄庇护，但入镇需登记，缴纳定额灵石！”
“是！先生！小人定把眼睛擦得雪亮，耳朵竖得笔直！”季伯常拍着胸脯保证。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将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迅速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力。林弈展现出的高效组织能力和清晰的规划蓝图，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众人彻底安下心来，干劲十足地各自领命而去。喧嚣的广场恢复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块化为齑粉矿石留下的浅坑，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震撼。
林弈带着阿七回到残破的客栈房间。关上门（门板已被季伯常用几块破木板勉强钉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林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
“师尊……累？”阿七茫然地看着林弈略显苍白的脸色，似乎感受到他气息的不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微弱的关切让林弈心头微微一暖，却又涌起更深的复杂。
“无妨。”林弈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他需要尽快将“精炼黑纹钢”的幌子变成具有足够威慑力的“真东西”，否则一旦百兽门主力来袭，或者消息传开引来真正识货的势力探查，谎言将不攻自破！
敲门声响起，是柳三娘。她已换下那身艳俗的衣裳，穿了件相对利落的劲装，脸上脂粉也淡了许多，眼神锐利，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先生，匠人们已在召集，工具材料也在清点。您说的那精炼之法……”柳三娘眼中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核心。
林弈示意她坐下，从怀中（实则是从客栈房间角落找到的半截炭笔和几张泛黄的草纸）拿出纸笔。“黑铁矿质劣，含杂甚多，尤以‘蚀骨砂’、‘阴火石屑’为甚，此二者不除，钢性脆而易折。”林弈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快速勾勒出简易的矿炉结构图，“需建‘双膛回风炉’，一膛煅烧去杂，高温引动矿石内蕴的微弱庚金之气；另一膛以‘沉水木炭’低温蕴养，借其温和木气中和庚金之煞，促其内蕴精粹缓慢融合……”他口若悬河，将前世一些基础的冶金原理和物理化学知识，巧妙地包装在这个世界的修行术语和材料特性中。什么“庚金之气”、“阴火石屑”、“沉水木炭蕴养”、“回风导引”，听起来玄奥莫测，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柳三娘听得如痴如醉，眼睛越来越亮。她虽不懂高深理论，但常年混迹黑市，对各种材料的特性了如指掌。林弈所说的几种常见辅料（沉水木炭、某种廉价矿石粉末充当的‘中和剂’）以及双膛炉的结构，听起来确实有很强的操作性！而且，林弈描述的那种去除杂质后矿石呈现的色泽和特性，也完全符合她对“好钢”的认知！“妙！妙啊！”柳三娘忍不住拍案叫绝，“先生此法，化腐朽为神奇！奴家以前怎么就没想到用沉水木炭低温蕴养这一步呢？难怪炼出来的都是废铁渣子！”她看向林弈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先生放心！有此妙法，奴家定能带人炼出真正的‘黑纹钢’！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开开眼！”
“此法初成，产量有限，品质也需逐步提升。”林弈适时泼了点冷水，也埋下伏笔，“优先炼制一批样品。柳坊主，你在黑市人脉广，想办法，将样品和‘墨玄庇护黑石镇，欢迎四方商贾，尤其对精炼材料有需求者’的消息，悄无声息地放出去，特别是……传到‘万宝楼’或者‘天工阁’这类中立大商会的耳朵里。”
柳三娘何等精明，瞬间明白了林弈的意图：“先生是想……借势？引外力制衡百兽门？”林弈赞许地点点头：“百兽门行事霸道，其背后万妖谷更是庞然大物。仅靠黑石镇，无异于螳臂当车。唯有让更强大的势力看到此地的价值，看到‘黑纹钢’的潜力，甚至看到百兽门可能的‘阻挠’，才能形成制衡，为我们争取发展的时间和空间。”柳三娘心中震撼，立刻应道：“先生高明！奴家懂了！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让百兽门吃个哑巴亏！”她领命，风风火火地去筹备百工坊和散布消息了。
林弈并未停歇。他铺开季伯常找来的、绘制粗糙的黑石镇及周边区域地图，仔细研究起来。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关键节点划过：通往百兽门势力范围的狭窄峡谷“狼嚎涧”，连接另一大势力“天剑宗”影响范围的商道“灰水河渡口”，以及靠近“万宝楼”一个分号所在的“落雁城”方向。
“季伯常！”林弈唤道。“先生有何吩咐？”季伯常如同影子般出现。“派最机灵、脚程最快的人，分三路走。”林弈指着地图，“一路扮作行商，经狼嚎涧，去百兽门控制下的‘烈风城’，沿途仔细观察百兽门调动迹象，尤其是大型妖兽或修士队伍的动向。记住，只看，不探，安全第一！”“第二路，走灰水河渡口，沿途散播消息：黑石镇发现古修遗矿，产出一种奇异金属，疑似‘墨纹玄铁’，已引起多方关注。”“第三路，直奔落雁城，接触万宝楼分号，就说黑石镇墨玄先生，有一桩关于新式灵材‘黑纹钢’的生意，想与万宝楼详谈，邀请他们派鉴定师前来一观。态度要不卑不亢，点到即止。”三条线，虚实相间！第一条是真实的侦察，掌握百兽门动向。第二条是烟雾弹，“墨纹玄铁”是比“黑纹钢”更高级、更稀有的传说材料，足以引起各方更大的兴趣和猜疑，混淆视听，让百兽门投鼠忌器。第三条则是真正的诱饵和出路，将希望寄托在相对中立、以利益为先的万宝楼身上！“先生神机妙算！小人这就去安排！”季伯常听得心潮澎湃，立刻转身去挑选人手。
季伯常离去后，房间内只剩下师徒二人。阿七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茫然地望着窗外荒凉的景色，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和此刻的暗流涌动都与他无关。林弈走到他身边，看着阿七轮廓分明却带着稚拙迷茫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失忆的“凶器”，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不可控的一环。
“阿七，”林弈轻声道，“若百兽门大军压境，你会保护黑石镇吗？”阿七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林弈，似乎不太理解“大军压境”的意思，但“保护”两个字他听懂了，尤其是和“师尊”联系在一起。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单纯：“伤师尊者，死。伤……师尊在意者，也死。”简单、粗暴，却又无比坚定。这是失忆后阿七最核心的逻辑——保护师尊，以及师尊在意的东西。林弈心中五味杂陈，有利用的愧疚，有对未来的担忧，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他拍了拍阿七的肩膀：“记住这种感觉。力量，是用来守护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掠过般的振翅声。林弈眼神一凝，快步走到窗边缝隙处。只见一道灰影在远处残破的屋檐下几个闪烁，速度快得惊人，正是之前逃走的百兽门探子！他并未远离，竟去而复返，显然是想在暗中观察黑石镇的虚实！林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并未声张，也未让阿七出手。反而对着窗外，用不高却足以让那探子听清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万宝楼的使者，想必已在路上了吧？这‘墨纹玄铁’的样品，不知能否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嗯，天剑宗的人似乎也对这新出现的矿脉很感兴趣？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窗外的灰影猛地一顿，似乎屏住了呼吸，停留了片刻，才如同受惊般再次融入阴影，这次是真的远遁而去了。
林弈关上窗户缝隙，房间内重归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木板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映照着漂浮的微尘。黑石镇表面热火朝天：矿洞叮当作响，工坊筹建喧闹，水渠边人影忙碌。但林弈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百兽门的报复，随时可能如同雷霆般降临。他走到桌边，拿起炭笔，在粗糙的地图上，围绕着黑石镇，画下了一个无形的圈。圈内，是他刚刚落下的第一颗棋子。圈外，是虎视眈眈的群狼。
棋局已布，静待风雨。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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