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喉咙里那片被灼伤的废墟。麻药残留的眩晕感还未完全褪去，像一层粘稠的油污蒙在意识上。但身体深处，那股被强行点燃的、冰冷的火焰，正顽强地对抗着虚弱和剧痛，支撑着我不至于彻底沉沦。

嘀…嘀…嘀…

电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是这间临时安全屋里唯一的背景音，却比任何战鼓都更清晰地敲打着倒计时。

“明天见。”那三个字，带着我自己的声音和冰冷的电子质感，如同鬼魅的低语，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回响。左眼下那颗深褐色的痣，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灼烧着我的记忆。

病房的门无声地滑开，带进一股走廊里更冰冷的空气。陈队闪身进来，反手锁死门锁。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警服，但眼里的血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让他看起来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年轻警员，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密封严密的金属箱。

“林晚。”陈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紧绷的沙哑，目光迅速扫过我苍白的面孔和颈间缠绕的纱布，“感觉怎么样？能撑住吗？”我艰难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喉咙的伤，无法发声。目光却急切地投向那个金属箱。

陈队立刻会意，对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小周，东西。”被称作小周的警员动作迅捷无声，他将金属箱放在床边一张临时搬来的、铺着白色塑料布的桌子上，输入密码，“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弹开。冷气混合着特殊的防静电包装袋的气味瞬间弥散出来。

箱子里，分门别类，摆放着几样东西，每一件都被小心地封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

那个装着诡异蓝绿色粉末的无菌袋。在安全屋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它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沉睡的毒种；

装有灰白色毒尘残留物的袋子。颜色黯淡，却散发着无形的死亡威胁；

一张放大的、经过技术处理的照片。照片上，是法医中心地下车库那个模糊的、穿着连帽衫的背影。图像经过锐化和增强，虽然五官依旧模糊不清，但那肩膀的轮廓、微驼的背脊、习惯性前倾的走路姿态……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记忆的锁孔；

一个微小的、被严重腐蚀的金属碎屑。单独封装在一个更小的玻璃瓶里，在灯光下泛着奇特的灰暗光泽。这就是从死者胃里字条中提取的钛钽合金碎片；

几张打印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物证初步分析报告摘要。

陈队拿起那张背影照片，递到我眼前，声音低沉：“技术队连夜做的步态分析和身形建模比对。数据库初步筛选……有超过75%的概率指向同一个人。”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我的眼睛，没有说出名字，但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对中心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的身影，已然清晰地浮现在我们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底是冰冷的确认和翻涌的怒火。内鬼！真的是他！那个平日里毫不起眼，像背景板一样的设备管理员——

赵海！

陈队看到我的反应，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眼中寒光暴涨，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耻辱感，在他周身弥漫开来。

“王八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他拿起那几张分析报告，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重点说那两种粉末。”

“蓝绿色粉末：确认是铽铕复合掺杂的特殊稀土氧化物，激发光谱峰值在365nm紫外区，荧光效率极高且衰减慢。这种材料，三年前，创生科技旗下的‘天工精密’材料子公司，曾经为某个代号‘夜枭’的国防特种装备项目提供过核心涂层原料。项目高度保密，后来因故中止，所有剩余材料按规定应被军方回收销毁。”

“灰白色毒尘：成分确认。载体是军用级高岭土滑石粉。辣椒素树脂浓度超标17倍。神经麻痹毒素是TTX（河豚毒素）的合成衍生物‘S-137’，分子结构更稳定，穿透力更强，致死剂量更低，是黑市上流传的顶级暗杀毒素之一。最麻烦的是示踪剂，”陈队的声音更沉，“是锝-99m的同位素标记化合物，半衰期短，但发射特征伽马射线，可以被特定的便携式伽马射线探测仪在近距离（百米内）精准定位。我们身上的残留量，足够对方追踪！”

便携式伽马探测仪！百米追踪范围！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那个灰色的杀手“灰影”，他不仅能模仿我的声音，拥有鬼魅般的身手，更可能此刻就拿着探测器，像幽灵一样在医院周围、甚至可能就在这栋楼外的某个阴影里逡巡！等待着他“明天见”的猎物！

“咳咳……”恐惧和毒素残留引发的生理反应让我再次剧烈呛咳起来，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纸反复摩擦，眼前阵阵发黑。

“林法医！”小周立刻上前一步，眼神警惕。

陈队按住我的肩膀，力道沉稳：“别急！我们还有时间！医院周围半径三百米内所有高点、出入口，都布置了反狙击观察哨和电子信号屏蔽车！伽马探测器有效距离只有百米，他靠近不了！只要我们不出去，这里是堡垒！”

他拿起那个装着钛钽合金碎屑的小玻璃瓶，眼神锐利如刀锋：“至于这个……创生科技的‘天工精密’，是他们最核心的精密制造部门，军工订单占了七成。这种钛钽合金，代号‘黑曜石’，是他们为某型高精度植入式神经信号传感器独家研发的封装材料。而这种传感器……三年前，只小范围应用于一项代号‘普罗米修斯’的尖端脑机接口人体实验项目！”

“普罗米修斯”项目！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布满疑云的大门！三年前！天使投资人——沈南舟离奇死亡案！

他投资的“智芯科技”，是创生科技在脑机接口领域最大的竞争对手！“智芯”的核心技术，正是基于生物相容性极高的新型神经接口材料！而沈南舟死前一个月，刚刚拒绝了创生科技提出的、一个近乎掠夺性的并购方案！

当时，沈南舟的尸体是在其豪华公寓的恒温泳池中被发现的，现场被精心布置成意外溺亡。尸检由我主导……体表无暴力伤，口鼻有蕈样泡沫，肺内大量溺液，符合溺死特征……

但……

我清晰地记得，在打开颅腔进行常规检查时，我在他的右侧颞叶深处，靠近听觉皮层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足半毫米的异常金属植入点！周围组织有极其轻微的、非致死性的炎性反应和纤维化包裹。当时，我提取了微量组织样本，但后续的病理和金属成分分析报告……被上面以“与死因无关”、“涉及商业机密”为由强行压了下来，最终没有写入正式报告！那份原始样本和分析数据……后来也不翼而飞！

那个金属点……难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