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像一盆烧得滚烫的炭火,毫不留情地倾倒下来。青石铺就的演武场升腾起扭曲的热浪,烫得脚底板发麻。黑压压的人群挤在四周高台上,嗡嗡的议论声和焦躁的热气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背上。
我跪在这片灼热石地的中央,脊梁绷得死紧,汗水顺着鬓角滚落,砸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滋”地一声,瞬间便没了踪影。粗糙的弟子服布料摩擦着膝盖,带来一阵阵细微却磨人的刺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期待。
“下一位!云璃!”高台上,内务堂执事冰冷平板的声音穿透了嘈杂,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喉咙。来了。
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痛感。我深深吸进一口灼热的空气,又缓缓吐出,竭力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狂跳。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死死攥住了那截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柄淬了“蚀骨青”的短匕。匕柄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绝不能出错。我是魔界埋进这修仙名门“天衍宗”最深的一根钉子。今日这入门大典,是我唯一的机会。若被查出根骨太差,或是……更糟,被发现那点竭力掩饰的、属于魔界的驳杂气息,等待我的,绝不会是驱逐那么简单。
我垂着头,视野里只有眼前一小块被汗水洇湿的青石。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我面前。一股清冽如雪松的气息,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燥热和汗味,笼罩下来。
“抬起头来。”那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我耳中。
是玄清。
天衍宗这一代的首席大弟子,年轻一辈中公认的魁首。他的名声,即使在魔界低层的小卒之间,也如雷贯耳。剑道通明,天资卓绝,性情……据说温润如玉,端方持重。
我依言,缓缓抬起头。动作带着刻意的僵硬和惶恐,像一个真正被吓坏的、卑微的求道者。
日光刺眼。我微微眯起眼,视线有些模糊地向上攀爬。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袍角,上面绣着天衍宗特有的、流转着淡淡灵光的云纹。然后是束得一丝不苟的腰封,悬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再往上……
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清透得如同山巅初融的雪水,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他就这样垂眸看着我,目光里没有审视的锐利,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探究的平静。可就是这平静,却像带着某种洞穿一切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我甚至觉得,自己袖中那柄冰冷的凶器,在他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脸上那副怯懦、茫然又带着一丝卑微渴望的表情。
他身后跟着几名负责测试根骨的长老。其中一个白须老者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玄清师侄,此女资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驳杂不堪,五行混乱,灵气感应微弱如风中残烛。按宗门规矩,连外门洒扫之役都……”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废物一个,赶紧轰走。
悬着的心,本该落回原处。这正是我想要的,一个不起眼、被淘汰的身份,方便我悄无声息地潜入暗处。可不知为何,在听到老者那毫不留情的宣判时,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屈辱和不甘的暗流,竟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演武场上,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冷漠的审视,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有幸灾乐祸的嘲弄,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身上。
高台上,玄清似乎并未在意那老者的评判。他依旧看着我,清透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周遭所有的嘈杂,那些鄙夷的目光,灼人的烈日,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双眼睛隔绝开来。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无妨。”
两个字,像两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连我身后跪着的其他待选弟子,都忍不住骚动起来。
那白须长老更是愕然,失声道:“玄清师侄!此等根骨,万万不可!这于理不合,更是……”
玄清微微抬手,止住了长老后面的话。他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淡淡扫过周围躁动的人群,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让整个演武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修行一途,根骨为基,然心性、机缘,亦不可轻忽。”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清朗,清晰地传遍全场,“此女心志坚韧,目光澄澈,与我……有缘。”
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