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区域的空气冰冷、粘稠,混合着消毒水与化学药剂的刺鼻气息,连氧气都仿佛带着金属的腥味。惨白的顶灯光线毫无遮掩地打下来,将蓝白色塑料围帘照得有些刺眼。抢救区的忙碌声响被厚重的气密门阻隔,只余下监视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在寂静中敲打。
沈清躺在3号抢救舱正中央的无影灯下。皮肤透出一种蜡质的灰白,嘴唇毫无血色,微弱的气息几乎察觉不到。密密麻麻的管线从被子下延伸出来,连接着那些闪烁着数字和波形的冰冷机器。
苏默站在抢救舱外隔着高强度玻璃幕墙观察。他的额头、手臂仍缠着新换的纱布,爆炸冲击的耳鸣还未完全消退。视线冰冷地扫过抢救团队每一个人的动作、每一个递送器械的微表情。林涛在他旁边,脸色铁青地翻看着刚刚拿到的沈清血液毒理初步筛查报告。
“又是氟硝西泮……”林涛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浓度比致死的管家陈忠血样中还高!而且混合了另一种烈性神经麻痹毒素!急性心衰休克,神经传导抑制导致呼吸肌麻痹!凶手根本没给她活路!”
苏默目光锁定在沈清床尾心电图监护屏上跳动的信号上——那代表窦房结最微弱起搏的P波极其矮平,T波低钝。他忽然想起沈清昏迷前挣扎吐出的只言片语。“她刚才提到‘药’。”苏默的声音极低,“她的药瘾……是什么药源?”
“查到了!”小秦从走廊另一头疾步跑来,手中平板上是一排复杂的药物分子式和处方记录,“沈清近三年一直长期大量使用一种处方合成激素药——地屈孕酮片!但开药记录极其诡异!是……由‘陈启亮’签字担保的虚拟医生ID!用非实名渠道开出!药瓶标签和实际药片化验结果……不匹配!我们检查了她车里、瑜伽垫包里搜出的紧急药丸……胶囊壳内,混入了微量氟硝西泮!”
药瘾是枷锁!被藏在治疗依赖的外壳下投毒!凶手控制了沈清的药源,如同操纵着一个精准的毁灭时钟!昨晚的毒针只是最终时针落下!
“还有一件事……苏队。”小秦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悚,“沈清昏迷被送来前,私人助理在她手机里发现一条自动定时的加密备忘录……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整。标题就三个字:‘遗书……’,内容是……”
小秦点开屏幕。备忘录文字冰冷而绝望: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启明,我陪你。……宇儿,忘掉这地狱一样的家……是我对不起启亮……他用十八年炼狱,换我们二十五年富贵……我用死还他……——沈清绝笔
十八年炼狱?!换二十五年的富贵?!沈清口中的“启亮”,正对应她临昏迷时惊惧喊出的名字!
苏默眼中寒光暴涨!沈清的绝笔遗书,如同黑暗墓穴中突然点亮的一支烛火,照亮了腐烂壁画的一角!这绝不是简单的殉情,这是一笔延续了十八年甚至二十五年的血腥交易!
“沈清提到的‘婚礼录像里的那个人’……查到了没有?”苏默转头,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
技术组警员立即操作平板,快速将一段修复清晰的数字影像投影在玻璃幕墙旁边的小屏幕上。画面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式婚礼录像带转码文件。现场洋溢着奢华的喜庆,但色彩有些失真。
画面中央是穿着定制礼服的年轻陈启明和沈清。镜头缓缓摇过观礼席特写……就在主宾席后排靠边的角落,在光影明暗的交界处……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不起眼的深色礼服,被热闹的人群边缘遮挡了大半个身子。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现场的喧闹与祝福,冷冷地凝视着站在圣坛前互换戒指的新郎陈启明!那道目光,隔着二十年冰冷的电子信号传来,依旧像两根无形的冰锥,刺得人不寒而栗!
影像模糊,五官看不清细节,但那轮廓线条、眉骨与颧骨的起伏弧度……与年轻时的陈启明确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气质阴郁冰冷到极点!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画面时间码:1972年10月7日。
“查所有陈家族谱及相关资料!”苏默立刻下令,眼底风暴骤起,“尤其是1968年陈启亮‘因病早夭’之后那几年的记录!1968到1972年之间——尤其是1972年婚礼期间!任何提到‘陈启亮’这个字眼的信息!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忌讳!给我挖!”
市局证物档案室深处,空气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凝固的味道。林涛几乎是趴在了那本用红绒包裹、布满虫蛀和霉点的厚重陈氏宗谱卷册上,用考古级别的精密镊子和放大镜,一页一页地仔细探查着。
“苏队!真的……挖到东西了!”林涛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他的手颤抖着,镊子尖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张嵌在宗谱页面夹层深处、用透明防腐薄膜密封起来的、只有半张名片大小的枯黄报纸碎片。
碎片极其脆弱,字迹是用褪色的老式印刷体印刷的一行讣告小字:
“讣 告”(缺损)……启亮……因病医治无效……于……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七日(缺损)……殡葬事宜从简……
林涛用激光扫描恢复仪精准地处理着碎片信息。但就在扫描聚焦到“年、月、日”位置的瞬间,他发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物理痕迹!
那个被虫蛀损毁了大半的数字“八”(1968年)的印刷体笔画末端……在显微镜高倍率下,明显存在一层极其微薄、几乎透明但纹理不同的覆盖物!像是后来有人用透明胶状物仔细地覆盖住了原始的印刷墨,再在胶层之上,用极其接近的褪色老墨水重新描摹了一个完整的‘八’字!而胶层与原始纸纤维之间形成的微小隆起断层……在侧面特定强光角度下暴露无遗!
1968年这个年份的数字‘八’是伪造覆盖后添加上去的!
林涛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他颤抖着移动显微镜视野,聚焦到另一行小字记载——那是在宗谱内关于“陈启亮”条目旁一条用极小字体附录的批注:
“……启亮少聪慧,然体弱多病。尝于一九七一年末偶染重疾,精神恍惚……”(后半句损毁)
林涛的目光死死钉在这行字的时间上——1971年末!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默,眼睛里因冲击而布满血丝!声音因极度的发现而变形:
“苏队!你看!这张1968年的讣告年份数字被人篡改过!很可能是为了覆盖掉更晚的日期!而宗谱里这条附录清楚地写着1971年末陈启亮还活着,只是病了!是‘精神恍惚’!他被秘密囚禁了?!他不是在1968年‘早夭’,而是至少在1971年底还活着!他被关着!就在那场1972年婚礼之前!”
沈清遗书中那“十八年炼狱”的时间推算——1968(伪死)到1986(陈宇出生车祸发生),正是十八年!(1990年陈宇被掉包是另一层事件)时间链条豁然扣死!
一个巨大的、延续了二十五年的阴谋图景,在幽暗的档案室里骤然展开——陈启亮不是死婴!他在1968年被家族宣布“早夭”秘密囚禁!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被“圈养”了至少三年多!然后在1972年家族长子陈启明的重要婚礼上,这个不该存在的影子出现在现场角落!带着刻骨的冰冷恨意!
十八年后的1986年,陈启明车祸发生!那个在医院被掉包的真正小陈宇死于颅骨骨折……
而活下来的假儿子是谁的棋子?替谁占据陈启明家产继承人之位?沈清愧疚无比的“对不起启亮”……是用什么代价换取的?陈启亮在二十五年的幕后岁月里,对这对夫妇的报复与操纵究竟深入到了何种程度?那场毁灭性的车祸,陈启亮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陈启亮……他在我们档案系统里根本不存在!除了这张伪造的死亡讣告,他如同鬼魂!”林涛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惊骇,“他从未正式拥有过任何身份证件、学历、医疗记录、社交轨迹……从1968年开始,在官方系统中,他就是‘不存在’!他一直在用他兄弟陈启明的身份活着?还是在用别人的?”
“查陈启亮可能冒用的所有身份!重点锁定那些在1968年之后与陈氏集团有过交集但又神秘消失的高管、核心技术人员!特别是‘精神恍惚’特征的!”苏默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还有医院系统!1986年车祸救治记录里每个出现过但查无下落的医护人员名单!特别是接触过陈宇尸体和处理器官捐献手续的关键环节人员! 挖出每一个活鬼的名字!”
医院走廊灯光明亮,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苏默靠在ICU区域外冰冷的防火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额角爆炸擦伤边缘的紧绷感。爆炸的巨响似乎依然在耳膜深处回响,混合着监控里三轮车引擎的怪响。王强那张沉入河底前恐惧到扭曲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是棋子被清除时的绝望?还是解脱?
噗通。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一名穿着隔离服的年轻女护士神色慌张地端着一个装着注射器和药瓶的钢质托盘,从配药间快步走向3号抢救舱门口,准备更换夜间滴注的特殊神经解毒剂组合液。她的动作有些急促,身体微微绷紧。
苏默的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她的脚下。高级静音护士鞋落在光洁的地面。步速快,但落脚点重心转移……
那步态……重心轻微偏向右侧……每一步抬起落下时……右脚膝盖内侧有极轻微的瞬间锁定滞涩感……脚跟落点比脚尖向前突出了几毫米……
苏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个细小的重心转移和步态特征……与他脑海中被技术强化还原后、那个从爆炸现场冲上三轮车逃逸身影的步态重心模型瞬间重叠!尤其是右腿膝盖内侧的异常发力模式,完全一致!
那个逃走的左撇子狙击手?!是个女人?!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苏默的身体已如离弦之箭扑出!低吼如同炸雷在走廊响起:“拦住她!注射器!!”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雷霆般逼近的身影吓得浑身剧震!托盘脱手砸落!玻璃药瓶碎裂!但她几乎在尖叫出声的同时,右手极其迅猛地探入护士服侧口袋!
寒光乍现!一柄小巧却极其锋利的单刃医用柳叶刀!闪电般朝着苏默猛刺心脏!动作快、狠、准!全然不是普通护士的反应!
苏默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扭腰!刀锋划破他腋下的警服布料!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他右手铁钳般精准地扣住对方持刀手腕!左手同时猛力捣向对方咽喉!
假护士眼中凶光暴闪!如同被激怒的母豹!根本不惧近身擒拿,身体像没有骨头一样诡异一滑,竟以刁钻角度滑脱苏默铁腕,同时左手袖口滑出一根甩棍,“啪”地抽向苏默受伤的左臂!
苏默咬牙后撤半步!剧痛让他动作迟滞一瞬!
假护士借着甩棍逼退苏默的瞬间,毫不恋战,转头就扑向还在发出刺耳碎裂音的药品推车!推车被猛力一踹!金属托盘、碎裂玻璃瓶和药品天女散花般砸向紧追而来的几名便衣警员!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一瓶乙醚浓液碎裂流淌!
混乱中!假护士的身影如同鬼魅!撞开消防通道沉重的防火门!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间!只留下一串如同擂鼓般极其沉闷、仿佛穿着厚重特种作战靴才能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在空旷的应急楼道里向下急速远去!咚咚咚!咚!咚!
“追!”苏默捂着渗出血的左臂伤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怒火!刚才那甩棍一击的发力角度……左手!又是左手! 重心转移和步态特征确认无疑!就是那个左撇子狙击手!穿了特殊鞋底模拟男性步态,但她身手……女性化特征隐藏得极好!
“苏队!她往地下停车场方向跑了!有车声!”小秦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地下通道所有出口设卡!”苏默怒吼,一把推开被推车残骸阻隔的消防门向下追去,“抓活的!绝不能让她消失!”
冰冷、弥漫着刺鼻化学品味道的走廊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真护士和满地狼藉。苏默受伤左臂渗出的温热血液滴落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如同绽开的黑色花朵。3号抢救舱内,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跳动的P波信号,不知何时,突然变成了一条令人心悸的直线——
“滴————————————————”
伴随着仪器刺耳的长鸣警报,屏幕一片空白!心跳!停了!
“3号抢救舱!病人心室纤维性颤动!心肺衰竭!无脉!上电击!最大焦耳!”急救团队惊恐的喊叫瞬间撕破了玻璃幕墙!
沈清的生命曲线,在屏幕上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