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市局审讯室外的走廊拐角。助理小秦脸色苍白地拿着最新的报告跑到苏默面前。
“苏队！法医组……关于李茂的第二次深度解剖结果出来了！”小秦的声音压抑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那块从他胃里切出来的、带药的牛肉残留物深层……发现了……发现了极小一段金属鱼线切割伤！ 像是极度细而坚韧的金属线勒穿食物造成的细微创伤！”
“更关键的是……”小秦几乎要将报告纸攥破，“在死者头骨内部颅底特定位置……发现了远超常规脑震荡淤血的……深层硬膜外巨大血肿！ 形成时间就是在死亡前几秒钟！法医判断……造成这种冲击性的颅底对冲伤，最大的力量来源只能是——在药力发作下坠瞬间，有外力从上方极其准确地施加，加速撞击了他的后颈和枕部！ 就像……”小秦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有人用穿着硬底重靴的脚，在他下坠的同时，狠狠一脚精准地踩在了他后脑勺上！”
药加踩踏！李茂的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暴力谋杀！那坠楼瞬间，头顶之上，还悬着一只催命的靴底！
小秦调出那张废弃楼道顶部墙壁的照片：“我们在李茂坠楼那个楼梯间平台上方、靠近他跌落的豁口附近的墙灰上，发现了两个极其细微的、位置奇特的摩擦印记！仔细分析印记形态和残存颗粒，是重型劳保靴鞋边纹路特有的硬橡胶材质留下的浅痕！还有几粒与书房窗台一致的外墙红漆颗粒！”
结论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所有人胸口：有人穿着那身沾有书房外墙红漆的劳保靴，在布满灰尘的楼顶平台上，在李茂头下脚上坠落瞬间，用靴子狠狠踩踏了李茂的后脑勺！加速了他的死亡！制造落体假象！
“劳保靴的鞋印……在楼道顶……”苏默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寒冰的重量。那个在书房杀死陈启明、在外墙上留下攀爬痕迹、沾染外墙红漆的人！他一直穿着那双靴子！他出现在了李茂死亡的现场，亲手完成了这最后一步的“保险”！ 司机王强！
但苏默的脑海中，那张被爆炸冲击波模糊了面容，却在右耳根部留有极细微灼痕的三轮车逃逸杀手的身影，与审讯室里王强那张唯唯诺诺的、右耳根藏着一道同样灼痕的脸……叠加在了一起。
他猛地转身，看向旁边屏幕上技术员正在艰难还原的、爆炸前最后几帧影像里那个挣扎逃出的“幸存者”轮廓。那动作的迅捷、对时机的精准把控、在烈焰边缘求生的本能反应……
那不是习惯了卑微和恐惧的王强该有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千锤百炼的杀场反应！
王强……到底是谁？那个在爆炸后逃走的“影子”，会是王强吗？
就在这时，苏默口袋里的另一部紧急加密通讯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急促到几乎要跳出掌心！他一把掏出！
屏幕没有任何来电显示。只有一个被强制弹出的、极其简单粗暴的视频链接窗口！
视频画面极其晃动模糊，显然是极端恶劣环境下匆忙拍摄。背景是急速掠过的昏暗景物和剧烈晃动的水面波浪！画面正中，一张被雨水打湿、额头带血的王强的脸正充满极度恐慌地冲着镜头嘶吼，但因为猛烈晃动和巨大噪音，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破碎的词：
“……不是我！他们逼我……药……对……是……”
画面剧烈一抖！一声沉闷却令人心悸的噗通入水声响起！王强脸上的绝望表情瞬间被惊恐的黑暗和激烈水花完全取代！水花汹涌的湖面急速拉远！画面中断！只剩下冰冷的黑屏和单调的忙音。
“位置在哪儿？！”苏默对着通讯器怒吼。
小秦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技术员拼命追踪信号的来源点地图坐标疯狂闪烁跳动，最终死死钉在了城市西郊——那条与爆炸现场废弃运河排污口相连的主河道下游的一个狭窄弯道区！
王强被“投湖”了？最后的活口！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冰冷的水花还在虚拟屏幕的黑暗深处汹涌澎湃。爆炸核心处的烟尘仍未散尽，但更多冰冷的疑点如同水底的暗石，浮出湍急的漩涡：书房的三硅氧烷、管家的死亡现场指纹、李茂头顶的靴底、逃走的“灼伤耳”狙击手、还有这被无情沉入冰冷河底的司机……所有死者的弱点，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命门。
苏默的目光死死锁在主河道下游那个闪烁不定的坐标点上。王强的脸在沉没前那几秒的绝望嘶吼，每一帧表情都刻在他脑海里。那不是单纯恐惧的表情，更深处藏着某种……如释重负？
太顺了。从王强被作为明棋揪出，到最后的溺水消失，每一步都像是被精准设定的剧本。
沈清。这个名字如同冰锥刺破水面。陈启明的妻子，五个嫌疑人中唯一仅存的女人。前五个嫌疑人里，沈清的“不在场证明”最静态——瑜伽房监控。但她的弱点是什么？苏默脑海中闪过初见她时的画面：瑜伽垫旁的小药瓶、偶尔指尖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那是药物依赖的痕迹？对什么药物的依赖？
“查沈清所有医疗记录，”苏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尤其是精神科和神经内科。她吃的药，一粒都不要漏掉来源。”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爆炸现场的劳保靴残片三维重建图。“那鞋印尺寸，男性，42-43码。王强常穿的鞋，多大？”
“40码。”小秦立刻答道，“痕迹组反复模拟过桌下鞋印力点分布，凶手体重比王强重至少15公斤。肩宽、背肌发力模式也……”
小秦的话戛然而止，他想起法医对李茂头部致命踩踏伤的力量评估——那瞬间爆发力远超常人。王强那常年开车的身体，没有这种爆发力的基础。
监控画面忽然被技术人员切进主屏幕，是爆炸前几秒，那辆白色面包车侧后方一个民用违章摄像头拍到的模糊画面经过算法锐化处理的结果。车窗半降，一只持枪的手小臂探出，扣在瞄准镜的托柄上。那手臂的肌肉线条在瞬间发力姿态下绷紧，轮廓异常清晰。
“放大臂膀肌肉收缩的走向和皮下组织的挤压模型……进行生物力学反推……”林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肩关节轴向受力特征……这个发力姿势，这个肌肉纤维瞬间收缩的力学方向……是左撇子！绝对左撇子！”
苏默脑中“轰”的一声！所有画面瞬间串联——
被“投湖”的王强，在被捕前的最后一次审讯监控里，笔录时一直用的是右手！他给母亲喂药，也是右手！他拧矿泉水瓶，右手发力！
那个在废弃楼道顶踩踏李茂的人！根据鞋印在墙壁的摩擦痕迹起始点和深度变化分析——那是右脚发力为主导的蹬踏！是右利脚的发力习惯！
而那个从火海中逃脱、跳上三轮车踹启动装置的人！监控画面慢放到极致，他踹下去的那一脚……是右脚！
现在，面包车车窗里这只扣扳机的手——左手持握枪托！瞄准镜后的眼睛是右眼主瞄！左肩抵紧托座！这是极其标准的左利手狙击姿势！
王强是右撇子！但爆炸中那个开枪的狙击手是左撇子！在李茂头顶踩踏的是右利脚！而爬上王强三轮车逃走的那人用的是右脚踹启动装置！
不是同一个人！不可能是王强！
王强只是一件被精确使用的凶器！一个被逼穿上劳保靴、被迫在特定地点留下痕迹的傀儡！而那个开枪的人、踩踏李茂的人、开着面包车逃走的人……是另一个！
双人行动！王强是执行者？还是被迫承担身份痕迹的障眼法？那个左撇子狙击手……是真正的影子？！
王强被沉入冰冷的河水。最后的替身被清除。唯一可能知道核心秘密的棋子，成了永远的静默者。
就在所有线索仿佛要再次坠入黑暗冰河的瞬间，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护士阻拦的低语。
“苏警官！”一个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响起，“我要立刻见苏默队长！”
是沈清！
苏默猛地转头！门口，陈启明的妻子沈清站在那里，不再是瑜伽房里那个沉浸于呼吸控制的优雅女人。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连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她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羊绒外套有些凌乱，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极度惊恐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过往的平静，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惊惶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甚至没看病房里其他人，焦灼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苏默身上。
“苏队长！”沈清的声音干涩尖利，带着急促的喘息，“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很真实的梦！梦里有个人……一个男人……他的脸……我在婚礼录像里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里……他……他……”
沈清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他长得……和启明年轻时……一模一样！……可他不是启明！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像冰锥！他逼我吃……药……他……他说……下一个……就轮到……”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窒息，眼神里满是彻底的惊恐：“他说他叫陈启亮！他回来了！他说他才是……”
沈清的话语猛地卡住，身体剧烈一晃，像是被无形的恐惧瞬间扼住了喉咙，脸色由白转青，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旁边的护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沈女士！沈女士！”护士焦急地呼唤。沈清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默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过沈清手腕上露出的皮肤。那里的针孔痕迹……比之前所有记录都要新鲜！旁边的护士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新的注射痕迹！位置不对！不是常规治疗用药部位！”
陈启亮！又一个名字！沈清口中那个长得和陈启明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冰锥眼睛的男人！
陈启明在婚礼录像里的模样？很久以前的家族照片？苏默的脑中瞬间检索到那份压在案卷最底层的、关于陈启明家族背景的冷门信息——其中一张多年前的陈氏家族旧合影复印件上，角落里站着一个与陈启明样貌有七八分相似、但神情异常阴郁的青年男子。照片下面的标注是：
“胞兄——陈启亮（少年期）。1968年因病早夭。遗像存于族谱。”
遗像？早夭？1968年？
苏默猛地抬头，视线如同穿透重重迷雾的探照灯，死死钉在彻底陷入昏迷的沈清那苍白而恐惧的脸上。
“送抢救室！立刻！上监护！一级保护！”苏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看紧她！一根针都不准靠近！从现在起，没有我的亲笔签字，任何人不得接触沈清！任何探视和医疗操作必须全程录像！她是最后的钥匙！也是下一个靶心！”
冰冷河水深处，王强的结局已无法更改。但岸边浮起的那根名为“陈启亮”的枯木，正带着坟墓里的寒气，悄然指向一个尘封了半个世纪的秘密。那双藏在陈家族谱遗像后面的眼睛，正隔着岁月的尘埃，无声地嘲弄着所有生者。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