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沈昭原本是看着江厌离的，怎知她居然躲开了她的视野跑了出去，沈昭好不容易追到了她。

怨魂的哭嚎与修士的惨叫撕碎了不夜天的夜空，法器撞击的光焰与泼洒的鲜血将这昔日的仙门圣地渲染成绝望的地狱绘卷。沈昭的心跳如同战鼓擂在胸腔，她看到江厌离在惊变初起时那惨白如纸的脸、那双瞬间被巨大悲痛和绝望淹没的眸子，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

沈昭阿离！别去！

沈昭失声惊呼，试图挤过混乱扭打在一起的人群。

然而，迟了！

江厌离眼中仿佛只剩下半空中那个被无边怨气包裹、如同困兽般疯狂吹奏着陈情的黑衣身影——那是她的师弟，她从小护到大的阿羡！巨大的悲痛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她挣脱了试图扶住她的金家侍女，单薄的身影如同投入风暴的素蝶，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怨气最狂暴的核心！那声穿透鬼哭妖风的呼唤，带着所有温柔和心碎的泣血：

江厌离阿羡！阿羡！停下！！！

那声音，带着熟悉到骨子里的温度，如同一道劈开浓重黑暗的微光，竟真的在刹那间穿透了魏无羡被暴戾和疯狂充斥的神智！

如同滚沸的油锅中滴入冰水，狂暴的笛音骤然间出现了一个刺耳的裂痕！魏无羡猩红的瞳孔猛地一缩，混乱狂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难以置信的清明。他猛地停下吹奏，浑身萦绕的恐怖怨气也出现了一丝凝滞！

魏无羡师姐？！师姐你在哪？！

他仓惶四顾，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惊恐和急切，仿佛从梦魇中惊醒却又深陷迷途的孩童！

沈昭阿离！

江澄魏无羡！

几乎同时，江澄和沈昭也听到了那声呼唤。江澄周身紫电狂闪，将几只扑上来的恶鬼撕碎，目眦欲裂地寻找着姐姐的身影。沈昭更是心头巨震，循着声音拼命想靠近那片危险区域，口中焦急呼喊。

沈昭阿离！阿离！

江厌离阿羡！

江厌离终于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魏无羡，她穿过狼藉的地面，不顾飞溅的碎石和狂暴的能量余波，奋力奔到魏无羡能看到的地方。她仰着头，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脸上却带着一种悲悯到极致的、近乎温柔的安抚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魏无羡混乱不堪的心底：

江厌离阿羡……没事了……师姐在这里……师姐不怪你……

她的声音轻颤，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江厌离听话……停下……跟师姐……跟阿澄……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去……

魏无羡家……

这个字如同拥有无与伦比的魔力，瞬间击溃了魏无羡内心最后摇摇欲坠的疯狂壁垒。他眼中的血丝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周身狂暴的气息也如同潮水般开始缓缓消退。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他近乎踉跄地从半空落向地面，下意识地想朝江厌离伸出手。

魏无羡师……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就在魏无羡眼中的疯狂几乎要彻底平息、手中陈情都微微垂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淬着浓烈恨意和贪婪、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暗剑光，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从一个刁钻的死角角度，狠辣无比地刺向魏无羡完全暴露的后心！

这一剑，算计精准，歹毒至极！它并非出自大义，而是出自某个急于在混乱中抹除魏无羡、攫取最大“功劳”的阴暗角落！

江厌离阿羡小心——！！！

江厌离瞳孔骤缩！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早已做出了超越本能的反应！她猛地向前一扑，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魏无羡！

噗嗤！

一声沉闷、令人心胆俱裂的利刃入肉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道预谋偷袭魏无羡的毒辣剑光，被一个温热单薄的身体，牢牢挡住！鲜红的血液如同怒放的花朵，瞬间从江厌离后背绽放开来，浸透了那身素净的麻衣！

魏无羡脸上的茫然和刚刚涌现的微弱清醒瞬间被无边的惊惧和茫然取代。他呆呆地转过身，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双依旧温柔、却因剧痛和生命力急速流失而失焦的眼眸印入他眼中，直到那滚烫的、带着甜腥铁锈味的液体溅上他的脸颊……

轰——！！！

比之前狂暴百倍的煞气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从魏无羡体内炸开！最后一丝残留的人性理智被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彻底焚烧殆尽！他双瞳血红，宛如浸透了无边血海！仰天发出一声非人的、绝望到顶点、饱含无尽恨意与毁灭欲的咆哮！

魏无羡啊啊啊啊——！！！

陈情被再次狠狠举起，笛音不再凄厉，而是化为最纯粹、最原始、最歇斯底里的毁灭尖啸！那尖啸不再是指令，而是引爆！引爆他自己所有仅存的生命力，引爆这漫天怨气的最终极暴动！

百鬼彻底疯狂！它们不再受束缚，如同开闸的血海洪流，不分敌我，带着极致的怨恨和毁灭本能，撕裂一切！吞噬一切！

江澄魏、无、羡——！！！！！

凄厉到破音的咆哮几乎压过了鬼啸！江澄亲眼目睹了姐姐为了救魏无羡而被刺穿、倒下的全过程！巨大的悲恸和足以焚毁五脏六腑的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炸开！他如同疯魔般劈开挡路的恶鬼冲来，紫电狂舞如怒龙，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痛绝：

江澄你不是说你控制得住吗？！你就是这样控制的？

战场彻底失控！仙门修士在比之前更恐怖的鬼潮中挣扎哀嚎，金光善和金家长老们狼狈不堪地试图稳住阵脚。惨烈的混战达到顶峰！

就在这无边的混乱、血光和鬼啸之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风雨飘摇中的落叶，在狂暴的能量流中艰难穿行，脸上毫无血色，巨大的恐慌和失重的悲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听不到修士的惨叫，看不到漫天的血光，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尖叫：找到他！找到江澄！

沈昭江郎……江郎……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最后的呼唤，在鬼哭狼嚎中几乎低不可闻，却穿透了无尽的纷乱，瞬间刺穿了江澄因绝望和暴怒而狂乱的心！

姐姐……姐姐就在他眼前倒下，血染衣襟……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未消化，此刻又听到了她惊慌失措的呼唤……江澄心头如同被万吨巨锤狠狠砸中，浑身巨震！他几乎失去姐姐了！不能！绝对不能……不能再失去她！

江澄阿昭！！！

他猛地转身，双眼瞬间锁定了那个在混乱风暴边缘几乎要被掀飞的、脸色惨白的熟悉身影！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地撞开挡路的残肢断臂和扭曲的亡魂，紫色的电光蛮横地开出一条通路，瞬间冲至沈昭身边，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把将她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攥在自己滚烫的手心里！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昭江郎……

沈昭冰凉的手指被他滚烫的手掌包裹，那熟悉的、让人心安的力道传来，紧绷到极限的心弦骤然一松，紧接着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她反手紧紧抓住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沈昭阿离呢？你看见阿离没有……你快去找她……她刚才……江郎……你……

江澄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他只是更用力地、更用力地将她冰冷娇小的身体死死箍在自己怀中，用强悍的臂膀替她挡住身后飞溅的碎石和狂暴的能量冲击，另一只手狂暴地挥舞着紫电长鞭，将靠近的一切撕碎！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绷紧成冷硬的线条，唯有通红的眼底深处，那翻涌的滔天巨浪里，除了刻骨的恨意和悲痛，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他不能说话，只怕一开口，那强行压制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和脆弱就会彻底决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身体的全部力量去确认她的存在！去保护她！

江澄跟紧我！

他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沉重得如同在地底摩擦。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更是他此刻唯一能向命运发出的、以命相搏的捍卫宣言！

沈昭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半边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滚烫坚硬的胸膛，听着那如同擂鼓般狂野的心跳，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的守护力量。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那片被浓重血雾和鬼气笼罩的、阿离消失的地方，大颗大颗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他布满尘土和零星血迹的衣襟上。她颤抖着，不再发问，只是更紧、更紧地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指甲深深陷入他背后的衣料。

战场的最中心，魏无羡已被彻底狂暴的百鬼反噬！

他自己引爆的这毁灭之音，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以他为中心疯狂吞噬！他不再是人，而是一个彻底崩溃、被无边痛苦和怨恨填充的祭坛！无数厉鬼尖叫着扑向他，啃噬着他的血肉，撕扯着他的元神！那身黑衣迅速被鲜血和鬼气腐蚀、溃烂！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象征着绝对毁灭的尖啸和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中，魏无羡的身影如同投入滚水的雪片，被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怨煞彻底淹没、吞噬！

耀眼的紫电光弧在最后一刻劈开翻滚的怨云，精准地缠住了一只被巨大能量抛飞出来的、浑身漆黑的笛子！

是陈情！

那寄托了无限荣辱与悲欢的陈情笛，带着主人彻底寂灭前最后的嘶鸣余韵，被江澄毫不犹豫地攥入手中！指尖触碰到冰凉笛身的瞬间，一丝微不可查、如同毒蛇般的阴寒怨气悄然钻入他的体内，与此刻他心中滔天的恨意和悲痛悄然融为一体。

最后的鬼啸随着魏无羡被完全吞噬而渐渐平息。

当漫天的血光怨气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只留下尸横遍野、断壁残垣的修罗场时，不夜天的夜空，露出了它最初的、冰冷漠然的底色。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仙门大战，以夷陵老祖魏无羡被万鬼噬身的毁灭，划上了句号。

金麟台满目疮痍，血流漂杵。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废墟中寻找着同门的尸体，发出低低的啜泣和咒骂。

江澄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死死攥着冰冷的陈情笛，另一只手，更紧、更紧地握着沈昭冰凉的手，仿佛握着自己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点活着的温度和念想。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只有残留怨气丝丝缕缕飘散的战场中心，又缓缓移向姐姐方才倒下的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冰冷石地。

沈昭将脸深深埋在他怀中，压抑不住的低泣从肩膀细微的抽动中泄露出来，那是为阿离的彻底消失，也为这骤然崩塌、血色弥漫的世界。

夜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卷过废墟，呜咽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