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的指尖在门环上顿了三秒。
金属凉意顺着指腹爬进血脉,像根细针轻轻挑开某种隐秘的期待。
门内纸页翻动的声音又响了一声,这次她听清了——是毛边纸摩擦时特有的脆响,混着老木头的陈香,像极了老宅佛堂里那本线装《易经》。
她推开门。
昏黄的灯光从书桌上那盏绿罩台灯里漏出来,在褪色的胡桃木书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晕。
正中央摆着本深褐色皮质日记本,封皮边缘泛着细密的包浆,扉页处用金线压着"沈砚"两个小字——是他惯用的行楷,笔锋却比现在稚嫩许多。
顾晚的呼吸突然轻了。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刚触到日记本的封皮,木椅下就传来"喵呜"一声。
阿宝从椅垫下钻出来,尾巴尖沾着点薄灰,圆眼睛在灯光里亮得像两颗琉璃珠:"主人,这屋子的气场好沉,像压着块大石头。"
她没应声。
指腹沿着日记本的烫金纹路缓缓划过,突然触到一道凹痕——是道浅浅的牙印,像是被孩子气急了咬出来的。
翻到第一页时,钢笔字洇着水痕。
"今天又梦见那个女人了。
她蹲在巷口给我塞烤红薯,围巾是枣红色的,毛边扫过我冻红的手背,像妈妈的手。"
顾晚的指尖颤了颤。
记忆里母亲的围巾确实是枣红色,她总说这颜色衬得人暖。
那年冬天她跟着母亲去菜市场,也是这样的毛边蹭过她的脸,母亲笑着说:"晚晚要记好,暖是会传的,别人给你一分,你要还十分。"
翻页声簌簌响着。
"顾阿姨说要送我去读书,我躲在药店后巷哭了半夜。
他们说我是野种,说我命硬克死爹妈,可顾阿姨摸我额头时,我觉得自己也能是块宝。"
"今天在顾家见到小晚了。
她蹲在葡萄架下捡落花,编了个花环要戴在我脖子上。
她的手好软,像春天刚开的玉兰花。
可管家说我是养子,没资格和真小姐玩。"
"小晚生日那天,我在黑市买了条黑曜石手链。
她接过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却不敢看她——我的手沾过煤渣,配不上碰她的手腕。"
"顾家要赶她走那天,我在监控室守了整宿。
她被拽着头发拖过走廊,羽绒服蹭在大理石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我握碎了三个茶杯,血滴在监控屏上,把她的脸染成了红色。"
"医生说我再不吃药,心脏要撑不住了。
可药瓶里的药片,每一颗都刻着她在雪地里啃冷馒头的样子。"
"今天在拍卖会上,她撒我一脸糯米粉时,我突然不疼了。
原来被她骂、被她躲,都比看她受苦强。"
"小棠,我欠你的债,要用一辈子还。
可如果能换你看我一眼,我宁愿欠得更久些。"
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潦草起来,墨迹晕成模糊的团,像被泪水泡过。
顾晚的睫毛沾了湿意,正要再翻,身侧突然炸开阿宝的尖叫:"主人快躲开!"
几乎是同一瞬间,天花板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顾晚本能地后仰,一枚拇指大小的金属装置"叮"地掉在日记本旁,表面的红灯正急促闪烁。
"微型炸弹!"阿宝炸毛的尾巴扫过她手背,"三秒内爆炸!"
顾晚的呼吸骤然收紧。
她从口袋里摸出张黄符,指尖快速结印,符纸在掌心腾起幽蓝火焰。"急急如律令——封!"她大喝一声,黄符精准拍在炸弹上,蓝色光罩瞬间裹住金属装置,"嗡"地发出蜂鸣。
"砰——"
闷响震得窗棂轻颤。
光罩上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却到底没碎。
顾晚额角沁出薄汗,正欲再补张符,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周撞开虚掩的门,腰间配枪已经拔在手里,古铜色的脸绷得像块铁板:"谁?!
敢动沈总的东西——"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满地狼藉中,顾晚半蹲在书桌前,左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右手攥着本摊开的日记本。
她发梢沾着碎屑,腕间黑曜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像滴凝固的血。
"老周。"
沈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顾晚抬头,看见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松垮垮挂着,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墨迹——显然是从书房狂奔过来的。
他的目光先扫过她完好的手腕,再落在那枚被光罩困住的炸弹上,最后定格在摊开的日记本上。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出去。"沈砚对老周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老周却立刻收枪退下,带上门时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顾晚站起身,日记本还摊在她掌心,最后一页的字迹被她的指腹压出浅浅的褶皱。
她望着沈砚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他在老宅说的话:"我想以沈砚的身份,来爱你。"
可此刻的沈砚,更像当年那个躲在药店后巷哭的小男孩。
"你知道得太多了。"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
顾晚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是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颤,"但我不想再骗你。"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把铜钥匙,钥匙齿口泛着温润的包浆,显然被反复摩挲过。"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保险箱钥匙。"他把钥匙放在她掌心,指腹轻轻压了压她的手背,"里面有你母亲的遗物,有当年顾家陷害你的证据,还有......"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还有我十五岁那年写的情书,没寄出去的。"
顾晚的指尖蜷起,钥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想起因果推演里那个追着救护车跑的小男孩——原来那些年他不是旁观者,是把所有的疼都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你说过要护我一生。"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那这次换我问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相信你?"
沈砚的瞳孔骤缩。
他伸手碰了碰她发间的碎纸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用我的命。"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骗了你,就拿这把钥匙开了保险箱,里面有份遗嘱,受益人是你。"
窗外突然划过道闪电,白光瞬间照亮他眼底的暗色。
顾晚这才发现,他的西装裤脚沾着泥点,皮鞋上有道新鲜的擦痕——他大概是从地下车库冲上来的,连电梯都等不及。
"很晚了。"沈砚退后半步,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你要是想查,现在就可以去书房。
保险箱在第三排书架,倒数第二层,用钥匙......"
"我知道。"顾晚打断他。
她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你书房的书架布局,我黑进你电脑时看过十七遍。"
沈砚一怔,随即也笑了。
他的笑很浅,却像春雪初融,眼底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那我等你。"他说,"不管多晚。"
顾晚握着钥匙转身时,听见他在身后低声说:"小棠,保险箱里还有盒草莓蛋糕。
我让人每天换新鲜的,等你......"
话音被关门声截断。
走廊里的壁灯在地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
顾晚望着自己掌心里的钥匙,金属表面还残留着沈砚的体温。
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扑在玻璃上,她却突然不冷了——那些被践踏的日子,那些在天桥下啃冷馒头的夜晚,原来都藏在某个男孩的日记里,被小心收着,焐得暖融融的。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
书房的门在走廊尽头投下模糊的影子,像头蹲在暗处的兽。
顾晚把钥匙塞进卫衣口袋,指尖隔着布料轻轻碰了碰——那里还躺着沈砚母亲的信,躺着日记本里未说尽的话,躺着所有被时光藏起来的答案。
雨越下越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往书房的方向走去。